被李雲深如此當面拆穿他們一直刻意避開的事情,到底還是有一些難堪。
只是他總歸沒有繼續說下去,直起了身子,說道:“也罷也罷,你可別皺眉,我總覺得你一皺眉阿翎便要來活剝了我似的。”
“……”滄琰覺得自己做什麼似乎都不對了。
“咳。”
聽見這個聲音,李雲深從容不迫地一回頭,看見了意料之的那張臉,彎了嘴角:“阿翎?你忙完了?”
沐翎只是點了點頭,便徑直走到了滄琰的身邊,側目問道:“你不高興?”頓了頓,看了一眼李雲深,“是他跟你說了一些什麼?”
滄琰的臉色變得更爲難堪了。
在沐翎說下一句話之前,李雲深趕緊說道:“我可什麼都沒有說,既然你來了,那你親自陪她吧,我出去逛逛去。”
沐翎沒應答,也算是默認了。
李雲深立刻捏了個訣,消失在了原地。
“生氣了?”沐翎小心翼翼地問道。
滄琰沉默着搖了搖頭,想了想,說道:“那邊那兩個人……”
沐翎的眼睛之毫無意外之色:“死了。”
她心裏一沉。
沐翎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你是因爲這個在怪我?”
滄琰啞然,沒點頭也沒有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心裏頭有一點亂,從前的沐翎顯然不是這個樣子的,可這麼四百年過去了,沐翎仍舊是那副少年模樣,性子竟然變得如此……詭譎了起來。
他卻不自知地捏住了滄琰的手,沉了聲,說道:“我不知道他都跟你說了一些什麼,若是說錯了話得罪你了,你不要放心裏,我會去……”
“沒有。”滄琰打斷他,輕聲說道,“不關他的事情,魔尊……大人。”
沐翎抿着嘴,再也沒有說話了。
他從未告訴滄琰有關於他身份的事情,滄琰只知道他是魔族的人,卻從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是他告訴你的嗎?”
半晌,他纔開了口。
滄琰搖了搖頭:“也不算,只是你對魔族的魔君這個態度,除了這個身份,其實我想不到還有別的。”
沐翎點了頭:“你很聰明。”
然後便是一陣沉默,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裏頭到底在想一些什麼。
“你……”
“我……”
沐翎目光閃了閃,說道:“在你說話之前,我要對你說一句話。”
滄琰問:“什麼?”
“對不起。”他輕聲說道。
滄琰咬了咬下嘴脣,心升起來了一種怪的感覺:“爲什麼要跟我道歉?”
沐翎搖了搖頭:“對不起。”頓了頓,“我是怕你疏遠了……也覺得這些沒有必要告訴你,這些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影響。”
“不是因爲這……”
“阿琰。”沐翎似乎並沒有讓滄琰開口的打算,這些話一說出了口,便沒有再猶豫什麼的必要,他幾乎是篤定一般說道:“我先是阿翎,纔是他們口的魔尊。”
滄琰抿了抿嘴:“說完了嗎?”
沐翎一怔,點了點頭。
滄琰伸出手準備拍一拍他的頭,頓了一下,手往旁邊一滑,改了一個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並不是因爲這個神色如此。”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等下一句話。
滄琰卻欲言又止了。
她忍不住捂了一下胸口,一顆心怦怦直跳。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時候,沐翎對他說完了那句話之後,心跳跳的那麼快。
她在人間待過很久,也看過許多話本子。
那些凡人將這種感覺稱爲,意。
滄琰微微閉了眼睛,感覺有些不大能夠接受這種感覺。
她喜歡的是姜祗,是姜祗,只能夠是姜祗。
怎麼可以既對姜祗應了,又對阿翎動了心。
難不成她的骨子裏頭其實是個水性楊花的?
滄琰咬了咬下嘴脣,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至少她絕對不能夠做這種人。
“算了,沒什麼。”滄琰有一些泄氣,沐翎壓根兒沒有跟她親口提過這些事情,她若是先提了,沐翎沒有那個意思的話,便再也沒有什麼老臉去見他了。
沐翎眸底波瀾不驚,竟看不出什麼情緒。
滄琰整個人都有一些煩躁透了,萬萬沒想到短短几百年,接連開了兩株桃花,這桃花還不是什麼很好的桃花,是一團麻煩。
“我自己去走走,你不要跟來。”
最後她這樣說道。
沐翎站在原地,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着滄琰漸漸遠去的背影,直到沒入轉角之處再也看不見了,沐翎這纔開了口:“你出來吧。”
李雲深扇着扇子從旁邊走了出來,笑着說:“我可沒聽見你們到底在說一些什麼事情,只不過去而復返,有事找你罷了。”
“你前些時候滿心都是處理赤昊的事情,也難免沒有看到其他的事情。不過現下有一件,卻是不得不同你說說了。喏,你看看。”說着,李雲深左手一攤,一卷竹簡出現在了他的手,隨即李雲深將這個卷宗扔給了沐翎。
沐翎順手接住,攤開來仔細看了看。
李雲深便繼續說道:“你從萬魔聖淵回來之後便叫我派人去盯着這個姜祗,果然盯出了一些東西。這個姜祗是一個妖族的人,接近你家這位怕也沒存着什麼好心,妖族這次這般隱祕的小動作想來同這個姜祗也有這麼一層關係。”
沐翎在聽見李雲深那一句“沒存着什麼好心”的時候便開始眉頭深鎖,看着卷宗面的字,臉色也忍不住沉了下來。
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妖族想要刻意隱瞞自己的動作,卻怎麼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李雲深繼續說道:“妖族現在做的這些事情有點怪,但是他們捉了這麼一些人,仙族卻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怕是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被抓去的人暫時無性命之憂。”沐翎將卷宗合了之後,沉重的臉色並未有所緩和,“這件事情同我們魔族沒有什麼關係,但姜祗若是有意接近阿琰,圖謀不軌,我定不會饒了他。”
李雲深卻來了興致:“可你家這位心思似乎在他身,你不怕你動了這個姜祗,司命星君能同你翻臉麼?”
沐翎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不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卻並沒有想到什麼萬全之策。
最後他冷聲道:“不管阿琰怎麼想,只要姜祗敢這麼做,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李雲深捏着摺扇晃了兩下,看來他們的魔尊大人是真的瘋了魔了。
自從知道了沐翎的心思,滄琰在魔族待得更加不安心了,雖說過得確實很舒服,沐翎事事安排得妥帖,卻也從不逾越叨擾,恰恰是這麼一個態度,滄琰是沒有辦法疏遠他,他像是一根羽毛,輕輕軟軟的,時不時掠過她的心,撓的她覺得癢癢。
入夜了之後,滄琰躺在牀,捂着自己的心口,總覺得有什麼不大對勁的地方。
但是那種不對勁兒怎麼都說不來,膈應在心頭,不來也下不去,活像是一根刺卡在那裏。
沐翎帶給她的影響……當真如此大麼。
深夜的時候總是能夠讓思考的氛圍,滄琰一閉眼竟是四百年前的那個少年,渾身傷痕躺在那裏,艱難地掀開了自己的眼皮子,朦朦朧朧地看了她的那一眼。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反反覆覆地在她眼前出現。
其實那段時間經常會出現這樣的畫面,但是自從他離開了之後,這個畫面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可現下又冒了出來,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過一樣。
滄琰在心裏稍稍嘆了一口氣,總覺得現在的阿翎應該不會像那個時候再受人欺負了嗎?
魔族的魔尊大人……也再也不會受那種傷了吧?
可是爲什麼她竟有一點兒不大情願的感覺呢?
忽地,一股魔氣瀰漫開來,滄琰緊閉着眼睛,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
緊接着,自己的胳膊被一個冰涼的手握住了,那隻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脈搏,只消一會兒,那隻手的主人將她的胳膊放進了被子裏,又將被褥往拉了拉,替她掩好了。
滄琰不用睜眼知道是誰了。
她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人起身便要離開了。
不知道爲什麼,滄琰幾乎是下意識地將他的手一拉。
那人渾身一僵,偏過頭來看她,藉着窗外透進來的模糊的光亮,恰巧對了滄琰漆黑的眼眸,帶着幾分定定的探究。
兩個人這麼僵持了一會兒,滄琰忽地嘆了一口氣,喚道:“阿翎。”
沐翎“嗯”了一聲,一揮手,屋子的燭火便亮了起來。
他舔了舔嘴脣,有點乾巴巴地補充了一句:“是我。”
少年的耳朵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些發紅,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捉住了一樣。
滄琰起了身,目光移到了他的耳朵,忍不住樂了,起了打趣兒的心思:“阿翎,你的耳朵怎麼這麼紅,過來讓我摸摸,是不是還有些燙?“
沐翎沉默了一會兒,走了過去,坐在了她的牀邊,微微垂下了頭。
滄琰憋着笑,伸出手摸了摸,果然還有一些燙。
“你來這裏做什麼?”滄琰問,“還這副模樣?不敢看我?”
沐翎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脣,再一開口,聲音有一些啞啞的,帶着不明的情緒,別開了目光,啞然而輕聲說道:“阿琰,你先……將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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