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六十一章 老窪澗裏有怨言
    黃全文思母心切,還沒來得及洗漱,就添了母親生前給趕製的夾襖出了門。這幾日天天如此,他總要將自己一肚子的委屈跟老孃說道說道。

    這回卻不看不打緊,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先是墳前燒過紙錢的灰堆兒被鏟得一乾二淨,莊稼人鏟了灰土壯實麥地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再一細看,這打在頂頭的椿木楔子也被移了位,原本端端正正的正對着南面的雞子山頂,現在木楔子還在,墳堆卻明顯的往一邊偏了許多。

    要知道,關中人土葬是最講風水的,木楔子正是挖墓匠按照主家的意願定點的唯一標準。換句話說,你釘在哪兒,他們就挖在哪兒。

    木楔一般有兩個,順着墓穴中線頂尾兩端各一根。一般用椿樹樹枝做成,頂端的粗壯一些,目的是爲了定點醒目,也便於主家日後修墳整土時有個參照依據。尾部的隨便插上跟樹枝,畢竟一開挖也就沒有了實質上的用途,回填時時不時的也就順帶着掩埋在了土堆裏。

    至於爲什麼一定要用椿木,一是椿木音義上畢竟有些許美好的寓意。二是塬上向來如此,彼此互相效仿也就順理成章了。並沒有什麼風水上的講究,至於辟邪之說,也有這個說法,其大意反過來講無非也就寓意期望逝者庇佑子孫厚積薄發蒸蒸日上罷了。

    “不對,不對!”黃全文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嘴裏連連唸叨着。就急匆匆的折身往村子趕去,他想要找當初修墓的匠人牛老九當面問個清楚。

    牛老九的屋子在村口斜坡正對面的第二戶,老人頭天晚上睡得早,這會兒門上早已掛了鎖不知去向。黃全文不敢停留就徑直往村南老窪澗方向跟去。住在村裏的大人小孩都知道,這牛老九也就是娃娃們口中的九爺,一直有早起的習慣。但凡一起牀,老人總會第一時間將前一日解了手的瓦罐提溜着送到自家的自留地裏。

    黃全文很清楚九爺這會兒的去向。這不,一路腳下帶風般的連路人的招呼也不搭理。牛老九其實早已將瓦罐裏的屎尿灑在了該倒的地方,現在空蕩蕩的自留地裏並沒有一個人影兒。倒是圓滑而充滿生機的雞子山愈加的顯得雄偉挺拔。

    沒有找見牛老九,黃全文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他是家裏的獨生子。現在受了莫大的委屈只能在凜冽的寒風中無限的惆悵。回想這些年自己以及家人所遭受的委屈,竟忍不住簌簌的滴下淚珠兒來。

    他沒有再去搜尋牛老九的下落,儘管已經隱隱的意識到九爺也許就隱匿在不遠處涼水泉的草叢間折了蘆葦葉子正蹲在岸邊涮洗那口黑不溜秋的尿罐。他實在沒有力氣再朝着涼水泉的方向再喊上一嗓子。畢竟,即使當面質問,年過九旬的老九爺又會給出什麼確切的答案呢?鬧不好還憑空得罪了老人家也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黃全文家的自留地距離老九爺家的並不是很遠,跨過前面長滿荊棘草的斜土梁一眼就瞧得見。一棵長了幾十年高大的老柿子樹這會兒正光禿禿的屹立在地畔的中央。這是先人留下來的,黃全文打小就跟着他的地主爺經常來這兒摘柿子,回家用溫水捂了喫。那香甜可口的滋味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垂涎欲滴。

    可是,不知何時,這棵原本豐茂的柿子樹竟然一聲不響的開始黃葉、枯萎,最後一大半樹冠也跟着死去。餘下的一半更是隻長葉子不開花,葉子也長不起來,小小的像榆錢樹。直到前幾日老母親的喪禮上,纔有同村的黃二狗畏聲畏腳的告訴他,有人在樹的根部塗抹了什麼東西。

    黃全文大致已經能確認黃二狗嘴上說的是哪家骯髒人,只不過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前來看看。這會,正好去一探究竟。

    圍着這棵奄奄一息的柿子樹,儘管瞧不出任何名堂,但黃全文的內心還真不是滋味。好端端的樹爲何就突然的枯死了呢?其中必然是有人對這棵樹動了手腳,至於是誰呢?並不難找,在莊稼人看來,礙了誰的眼腳就是誰。誰讓這棵樹長得高大茂盛而影響了別人家莊稼的收成呢?

    “狗日地!”黃全文並沒有作聲,只是隱隱的在心裏罵了幾句。也就在這一忽兒功夫,他做了一個讓步的決定——伐樹。儘快的把這棵樹砍斷挖走,看還有誰背地裏同自個兒過不去。無限的悲愴與仇恨完全沖淡了對於新墳被盜挖的質疑。畢竟,活人的一口氣纔是關鍵。

    一想到這兒,黃全文也顧不上歇歇腳就沿了來時的路急匆匆的趕了回去。飯要一口一口喫,事兒呢要一件一件的去做。別看黃全文一副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樣兒,發起狠兒來,那也是要命的角兒。

    臨近村口南巷斜坡路的時候,正好趕上前面挑着尿罐顫顫巍巍的往回走着的老九爺。

    老九爺耳聰目名,還不待黃全文跟上去,瞬間就警覺到了後面跟着的黃全文。黃全文只是禮節性的打了招呼,並沒有多說話。雖然刻意掩飾着,可是一臉的不悅卻毫無遺留的顯現了出來。

    老九爺經的事多了,黃全文這點兒小九九又怎麼可能瞞得了他老人家呢?

    “咋地!是被山豬拱了莊稼了,還是被野狼攆了尾巴了?”老九爺看似歇斯底里的詢問,語氣裏更多的包含的卻是一種難以言語的指責。現在的年輕人啊,但凡遇到一丁點兒風吹草動就急了性子沉不住氣……人啊,還是穩當一點兒纔好。

    黃全文聽明白了老九爺話中隱含的味道,此時此刻,他實在無意跟這耄耋之年的老人去爭論什麼爲人處事的哲理。是誰動了墳,做下這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黃全文嘴角微微上揚,在呼嘯而過的山風中顯得格外的猙獰。他甚至於想到了該怎樣懲罰動了祖墳的兇手……

    “爺,您走路可悠着點兒哈!”這回黃全文是發自內心的實打實的想要關切關切老人。不想老人卻聽岔了話中的意味兒扭着脖子冷冷的瞪着一雙異樣的眼珠子怔怔的發光。

    黃全文自討了個沒趣,就不再說話,耷拉着腦袋不緊不慢的往自家屋子的小巷子走去。內心因受了委屈而沒處訴說的苦惱卻依舊充盈得滿面怒光。

    柴火房裏,婆娘正在哧啦哧啦的拾掇着散落了一地的乾草木屑。在這靠近南山的村落子裏,但凡遇到個紅事白事,無論誰家都要好好的忙活好幾天纔好。畢竟動的是整個村子的人脈啊......

    黃全文不聲不響的進了院門穿過四合院圍攏着的天井,腳底下卻沒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這時,婆娘苗桂花剛一擡頭就同滿面怒氣赤手空拳急乎乎的喘着粗氣的男人打了個照面。心裏很是一陣喫驚,正想數落幾句,打眼一看,男人這是大清早的在外不知跟誰正慪了一肚子氣。話到嘴邊便又吞嚥了回去。

    黃全文見婆娘苗桂花直愣愣的盯着自個兒,實在看不透婆娘這冷冰冰的兩眼裏究竟是幾個意思。內心的煩悶不減反增愈加的強烈了。一張臉漲的通紅,圓溜溜的倆眼珠子也格外的突出了。

    “咋了嘛?”婆娘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怕一不小心引燃了面前這顆漲得通紅的火藥筒子一般。

    “不咋!”黃全文兜擼着倆賊溜溜的眼珠子四下裏打量了一番,終於將目光定格在了一側牆面懸掛着的大繩上面。

    “斧子呢?”他並沒有轉身,只是語氣明顯地舒緩了下來。

    婆娘見男人問話,先是一愣,緊接着連忙將立在柴火房門後頭的斧頭遞了過去。黃全文接過斧頭,順手扯了掛在牆面上的大繩跨在肩頭。臨出門時又折身往口袋裏揣了幾個乾裂的饅頭。這才急匆匆的跨過門檻沿着回來時的巷道一路往南,朝着老窪澗方向走去。

    苗桂花是目送着男人走出了巷口,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也大概明白了男人這是在跟誰慪氣......

    “砍了吧,砍了也好,眼不見心不亂,省得看着窩火!”苗桂花心裏雖然這樣想着,眼珠了卻噙滿了淚珠兒。只是不知男人要許久才能回來,眼下最打緊的還是趕緊備了飯食......

    當家家戶戶的煙囪裏都開始冒起炊煙的時候,苗桂花早已備好了飯菜,也在村南的巷口扯着嗓門喊了幾聲黃全文的名字。隱隱的也聽到了男人的迴應,一回家卻久久不見回來。娃兒們餓得鬧騰的不行,就索性先讓娃娃們填飽肚子。

    這一等一直等到日頭到了屋頂,還是不見男人回來,苗桂花實在不放心。又站在南巷高聳着的土臺子上吼了幾嗓子。這回卻是沒有了一丁點兒的迴應,苗桂花性子急,正準備蹲下身子沿着斜坡溜下去,不想這時南坡又響起了哐哐哐的斧頭聲,帶着迴音異常的清晰有力。

    苗桂花也懶得再去搭理這頭犟驢脾氣一般的男人,徑直回屋連同一幫其他婦女圍攏在老槐樹底下說說笑笑的做起了針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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