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六十二章 天要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成三狗此時此刻正呆立在後院老核桃樹的底下,盯着與眼睛平齊的土臺子位置的錚錚白骨發呆。因爲年代久遠,也不知葬的是何人。只是幾個孩子無意間發覺渾黃的土層裏裸露出了斑斑點點的石灰白。出於好奇,這才找了棍子扒拉了幾下。不想土皮一剝落白花花的骨頭渣子就像土疙瘩一樣沿着斜坡滑落滾動了起來。瘮人的冷氣反而愈加的讓人呼吸急促了。數量也跟着多了起來。

    孩子們還正玩得盡興。這不,被年邁的老祖母追出屋子提着柺棍追逐抽打着狠狠的臭罵了一通,這才恍惚間清醒過來,原來那夾雜在黃土堆裏的魚肚白竟然是一截一截的人骨。原本是孩子們的樂園的後院頃刻間被遮掩上了一層永無休止的驚悚的神祕。自然也就沒人再願意靠近。

    成三狗凝望着斜壁上裸露出的猙獰而慘白的屍骨,他實在難以將那一抹抹慘白同性命尤其是活生生的人聯繫在一塊兒。也不知是誰家的閨女或者兒子,更不知是誰家的父親或是母親就這樣在風吹日曬中隨着歲月的流逝風化消沉了!這的確是令人萬分悲傷的事兒......

    突然,一陣刺耳的哀鳴聲穿過低矮的石牆直愣愣的迴盪在三狗的耳廓。那聲音由南往北,向一根刺耳的銀針一般向遠處滑落,但卻愈發的清晰透徹了!

    “不好!”三狗心裏不由得慌亂了起來。但凡沒有傷天害理的事兒,誰又會發出這般撕心裂肺的哀嚎呢?

    成三狗之所以這樣急切的奪門而出衝着刺耳的聲響奔去,顯然同俠肝義膽的助人爲樂是八杆子也打不着。在他這樣的年紀但凡是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都充滿着無限的好奇,更別說突然間這憑空頓現的悽慘聲了……

    早已有人搶先了一步,實際上在三狗還沒衝出二門子那一刻,村口老九爺的門口早已經匯聚了一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啼哭的,哀鳴的,啜泣的,也有屏息凝神捂着嘴巴不敢大聲喘氣的……四面八方的是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這架勢是出了大事情了!”成三狗踮着腳尖搖頭晃腦的竄上躥下,無奈因爲身高的原因終是什麼也沒能瞅見,倒是嘈雜的聲音依舊不絕於耳.

    就在此時,住在東場和黃全文家僅有幾戶之隔的九龍先生突然火急火燎的從一邊的斜坡路上竄了出來。儘管腿腳並不是很靈活,但明顯的是拼了老命一般的在趕時間。

    肩頭斜挎着的木藥箱也跟着先生的舞步一前一後左搖右晃的亂衝撞。

    先生眉頭緊鎖,並沒有多說話,人羣卻很識趣的像扯開了布一樣齊刷刷的向兩邊散開去。成三狗藉機,一個箭步扎進空隙,緊跟在九龍先生身後,人羣隨即合攏,恢復了剛纔的密不透風。只是嘈雜聲卻一丁點兒也沒有了。

    苗桂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頭撲倒在先生腳下,磕頭如搗蒜般的哀嚎祈求着先生趕緊救人。九龍先生哪顧得上搭理她,依舊眉頭緊皺的向橫在路中央的架子車走去。這不,躺在車上滿身黃土的正是管三狗奶奶叫乾孃的黃全文。

    黃全文面色蠟黃,嘴巴緊閉,眉宇間充斥着無限的哀愁。只是雙手卻極不自然的耷拉下垂着,完全沒有一點兒往日的氣息。

    這一切,成三狗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其實說真的,在他幼小的心靈裏他同樣厭惡那些地主豪紳的後人,黃全文就是地主家庭出身。但他是真真切切的好人,至少沒有禍害過同村的任何一個人。三狗對他再熟悉不過了,其實這和黃全文叫不叫他奶奶乾孃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九龍先生只輕輕的翻了眼皮把了把脈就搖頭晃腦的表露出了萬分的無奈。藥箱還沒來得及放下又轉身準備離開。一轉身正好碰到伸直了腦脖子湊熱鬧的三狗,狠狠的瞪了一眼剛要踱步。不料步子還沒邁開,便被跪在地上哀嚎着的苗桂花一把拽住了衣襟,發了瘋似的哭喪哀嚎,鼻涕眼淚糊得鼻子嘴巴都分不清。更別提嚎的什麼音,叫的什麼話了......

    “準備後事吧!”這是九龍先生留下的唯一一句冷冰冰的話。言畢,又沿着來時的斜坡路蹣跚着腳步拖着戰場上鑲了彈頭的跛腿遠去了。

    九龍先生也無奈,這一輩子紅傷白傷見得多了,折了胳膊折了腿的倒好辦,單單就怕這嚥了氣沒了脈搏的。即便是觀音下凡,也只能乾瞪眼。他年紀大了,實在受不了這個,這不明擺着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禍事麼!他實在沒辦法迫使自己再多看上一眼......

    苗桂花的哀嚎聲遠遠的蓋過了再次嘈雜起來的人羣,這一切擠在人羣當中的成三狗瞧得是真真切切。對於年幼的三狗而言除了悲傷之外的或許還是悲傷,雖然他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明白,這個同他父親一樣親切的而又熟悉的人或許永遠都再也不會甦醒過來了。

    面對眼前的一切,三狗突然想到了自己年邁的祖父自知老漢。他的臉色已經愈發的蠟黃而且浮腫了,甚至於連套在腳踝處的襪子也勒出了深深的肉痕......

    擠在一起看熱鬧的人羣在三狗大伯成大林的呵斥聲中四散而去,只留下幾位熟經事務的長者處理後事。苗桂花早已在哀嚎中猙獰得不省人事,這會兒在幾個本家老人妯娌的攙扶下哼哼唧唧一吸一頓的跺回家去了......

    村口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南面的山風一下來樹枝兒就激動得發了瘋的上躥下跳。完全不把任何一個面掛悲傷的人放在眼裏。

    常言道:“秋風掃落葉,萬物悲寂寥。”此時此刻的龜壽村同以往一樣,但凡發生這樣糟心的事情,也不管村子裏男女老少內心有多少陰鬱不歡,家家戶戶總會在夜幕還沒完全降臨的時候緊閉了屋門。一家人蜷縮在土坯泥巴牆掛了青瓦屋檐的昏暗屋子裏,相好的呢,嘆息兩聲。不對付的呢!暗自竊喜。無論是嘆息還是竊喜,但終滿臉掛着陰鬱,畢竟人命關天的事情。誰又敢拿這個當做兒戲呢?

    黃全文的死終究要有個人人來承擔罪責。顯然這個罪責同苗桂花是沒有一丁點的關係。苗桂花之所以內心深處充滿了深深的自責,亦不過是她怎樣也不會料想到這一大早還衝着自個兒吹鬍子瞪眼睛的大活人一眨眼的功夫說沒就沒了。她自責的是爲何喫飯的時候自個兒要賭着氣不挎了竹籃子給送到地裏去......雖然救不了人,但喊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一切現在只能化作深深的自我折磨。也算是自作自受罷!

    而旁人卻不這麼認爲,把所有的罪責都強加在了毒害柿子樹的狂徒身上。村裏誰又不是明眼人呢?儘管沒抓個正着,但這樣處心積慮害人的骯髒人又能有幾個呢?其實沒人知道黃全文是因爲老母親新墳被動了手腳而心生怨氣才闖下了這等大禍。

    當然,這還算是正常人的思維推測。更多的卻將黃全文的突然喪命歸結於龍柏神樹,背地裏口口聲傳着黃全文衝撞神靈的說法,竟然出奇的得到不在少數人的默認贊同。

    誰讓他不聽勸阻,非要把那犟脾氣的紅母牛拴在早已乾枯的龍柏神樹上面呢!牛是勤勞而又骯髒的牲畜,一會兒屎一會兒尿的暫且不說,就那來來回回的踩踏泥濘,把個好端端的一方淨土鬧騰得簡直穢氣沖天,人見人厭。

    “哎!好人短命吶!天要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幾個老漢蹲坐在竈火口咂巴着旱菸鍋子,火星噗的一聲竄出去老遠,星星點點的刺撩着人心!

    三狗的祖母這會兒也剛剛吊了乾兒子黃全文的喪回來,明顯的精神不是很好。老人家不知哪年哪月還了個沙眼的毛病,但凡遇到這颳大風的天氣,就淚流不止。這不,又狠狠的哭了幾嗓子,從村東走到村西,眼睛就紅腫得連路也看不清楚了。黃全文的兒子黃增榮攙扶着幹奶奶直到門口才轉身回去。

    屋子裏自知老漢斜倚在三面圍着土坯牆的火炕上,一激動時不時的發出一連串的乾咳聲。成三林圪蹴在鍋竈間沉悶不語,三狗母親李雪芬見婆婆進了屋門連忙迎了上去攙扶,不料老人一甩手給擋了回去。

    “全文多好的一個人啊,你說咋就這樣......”祖母實在控制不住自個兒的情緒,哀嚎聲再次響徹整個陰暗的屋子。

    “龍柏神樹!”成三狗其實早在回來的路上就聽到了這些危言聳聽的傳言,這會兒,他是實實在在的受不了了那些牛鬼蛇神鬼話連篇的謊言。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是的,就在老祖母哀嚎聲起的那一刻,在他內心深處就萌生了一個大膽而又可怕的想法——砍掉龍柏神樹,這可怕的想法一轉眼的功夫在他幼小的內心裏就開始生根發芽繼而根深蒂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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