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這樣想,牛初三就越是長志氣,也在心裏暗暗較勁,該出手時就出手,他纔不管你什麼場合,什麼面和心不和。儼然把自個兒當皇親國戚一樣對待了!
成老三現在緊攥着拳頭,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正悄然的踱步到牛初三的身後。
成大林走了,正是收拾這氣焰囂張的牛初三最好的時機,成老三心裏這樣想着,眼下就籌劃着如何將那人五人六的牛初三一拳頭放翻。他可不會慣着牛初三這瞎毛病。
成老三的心思站在一旁的苗桂花瞅的是一清二楚。說真的,她也厭惡極了這牛初三,若不是看在老九爺德高望重的份兒上,牛初三這類尖嘴猴腮的玩意兒也不知明裏暗裏被處置過多少回了!
成二林一臉凝重的注視着叫嚷不休的人羣,牛家人後生聚集到了一處;成家人所有後生也聚集到了一處。旁的左鄰右舍見這陣勢不妙,都不知所措紛紛鼠竄而逃。誰都明白,所有的言語衝突之後必然會有一場難言的血雨腥風。
後生們精壯有力,虎視眈眈,牛家人男女老少齊上陣,黑壓壓的一片,領頭的正是那爲虎作倀的牛初三。
成家人少精幹,除卻成老三這一輩,本家叔侄晚輩一個個也是摩拳擦掌鬱鬱寡歡。成三狗就彙集在這樣的隊伍裏,他深知,想籠絡住這山溝野窪的一羣莽漢,沒有十足的個人力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兒!
秤錘雖小壓千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沒了自知老漢那顆秤錘,這秤桿子難免不會躥躍着失了規矩。規矩是什麼?規矩就是約定成俗的鄉約民風。規矩是人定的,定這規矩的人不在了,這相約成俗的規矩想要得以傳承,這必然是考驗新一任村委班子執政能力的時候。成大林卻選擇了逃避......
成老三還沒動手,牛家人就叫嚷聲一片。看這陣勢今兒個非要平了成家人不可,可是成家人裏面,真真能被自知老漢瞧得上的卻並沒有幾個。而今都咋咋呼呼的想要一鳴驚人出人頭地。成大林的幾個兒子先退卻了,畢竟對面叫囂不至的正是他們的孃舅家人,外甥又怎麼可能把舅舅撂翻呢?
牛初三正是抓住了成家人這一致命的弱點,這才絲毫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他是舅舅是長輩,沒有人敢在他的頭上動一手指頭。他篤定成家隊伍裏三個外甥兩個外甥女會向着自個兒!
叫囂聲愈演愈烈,每一浪都是對成老三最大的污衊。牛家人還在興風作浪想要挑起事端,就在這屈辱至極的混亂時刻,成老三出手了,他暴跳起來,幾乎用盡渾身之力面紅耳赤的叉開五指一巴掌猛甩在了飽含陰陽怪氣的牛初三的腮幫子上。這一巴掌在寂靜而又寒冷的臘月裏劃出了一道磅礴大氣而又鏗鏘有力的弧線。
牛初三的嗓子眼裏咕咕咯咯的擠壓出一陣口水唾沫兒回咽的聲響,瞬既四仰八叉來了個人仰馬翻的倒在了一遍。苗桂花本想阻攔成老三,不想還沒伸出胳臂人已經倒地。
牛家領頭人吃了大虧哪能就此了當?人羣也瞬既四散而開撿磚頭的撿磚頭,搬石塊的搬石塊。樹枝、棍棒、扁擔挑子,凡是能順手抄起的都做了武器。一場大規模的械鬥一觸即發。
成老三毫不示弱,一個箭步衝上去在那倒地的牛初三鼻子上,嘴巴上狠狠的揮起了叱吒風雲的大拳頭。直砸得口水鼻涕噗噗作響,一收手,鮮紅的血水滑溜溜的貫穿整個額頭腦脖子。
......
“黨員幹部出列!”突然這聲音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直貫雲頂。
定睛一看,正是那平日裏柔柔弱弱斯文無比的村支書成二林。
於是精壯的後生勞力彷彿得到號令一般齊刷刷的出列在取水潭前排成一列。傷殘老弱的退伍老兵也顫巍巍的跟了過去,彷彿要接受首長檢閱一般,個個昂首挺胸鬥志昂揚。
成二林的這一招還真管用,在仇深似海的成、牛兩家爭鬥中,那叫內部糾紛,在黨的領導下那叫政治路線。成二林是村支書,他有權利領導並教化所有的黨員幹部,這一點義不容辭。
九龍先生的到來徹底化解了這一場刁難的矛盾。
先生顫顫巍巍的揹着木頭做的藥箱,那業已褪色的紅十字標緻依然格外醒目。現在,他就要用這口南征北戰戰功赫赫的木藥箱子阻止這一場令人痛心的人民內部矛盾。他老了,沒人聽他的。這一點他再明白不過了,但藥箱子在,沒人敢當面出風頭,畢竟在這閉塞的村落,誰家都離不了它。即便是個赤腳醫生,也沒人敢不放在眼裏。
九龍先生的藥箱就像宣示着主權的定時炸彈一樣赤裸裸的斜跨在一邊,在這高壓圍攻之下原本騷動的人羣再次恢復了靜寂。
成老三也丟手不再同那潑皮牛初三撕扯在一起。牛初三顏面掃地受了委屈,哪能就此打住,又迫於現場的肅殺之氣,狼哭鬼嚎的喊着成大林的名字告黑狀去了,跑丟了鞋子也顧不上撿起......
這一切守在成大林待過的小石橋邊的公安民警是歷歷在目,但誰都沒上前阻止,因爲誰都知道“窮山惡水出刁民”的道理。那樣龐大的場面,那樣肅殺而又令人悸動的氛圍,豈是區區幾個公安幹警能出面阻攔的!
成二林再次被帶上了警車,成老三就在後面跟着。成大林想去勸說,受了委屈的大舅哥牛初三又死活不讓步的阻攔着,牛家人把成大林家裏圍的是水泄不通。既要討個說法,又要主持公道。一邊是自個兒的一奶同胞的兄弟,一邊兒又是娃兒的親舅,已故前妻的孃家人。眼淚吧擦的叫嚷得成大林心煩意亂頭皮發麻。
成大林眯着眼睛展開倆粗糙的手指使勁的揉搓着脹痛的太陽穴,眉頭緊皺。牛初三歪着脖子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非要把成老三繩之以法。牛初三的婆娘一會兒哭一會兒鬧上躥下跳的彷彿要把這主持公道的成大林活吞了一樣,唾沫星子噴得成大林臉脖子從上到下陣陣發涼。
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輪番上陣,爭執吼叫,從大清早一直延續到晌午飯過後。口水乾了,嗓子也啞了。擺在桌上的飯菜幾隻牛蠅嚶嚶嗚嗚的在上面繞來繞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就這樣僵持着,沒有人喊渴也沒有人叫餓。聲音卻稀稀落落的沉吟了下來。
成大林一直眯着眼睛不表態,牛家人是爭論也便不停歇。眼瞅着日高三竿,人羣中突然打起了濃厚的鼾聲,再定睛一看,腦袋靠牆打着鼾聲歪脖子睡得正香的正是那衆星拱月般被團團圍住的主角成大林。牛初三被抽得發紫的嘴脣微微哆嗦着,想叫醒成大林,又生怕攪擾了這頭惡虎的美夢,怏怏的環視四周,見齊刷刷的眼珠子都瞅着他,無奈的搖搖頭一揮手示意族人趕緊離開。
人羣一轉身,不知哪一個沒長眼的腳下一滑,將那破馬紮子絆倒在地,啪的一聲摔出清脆的聲響。這一聲脆響驚得成大林一扭身直溜溜的挺直了腰板,睡眼朦朧的環視着躡手躡腳還沒完全跺出屋子的牛初三。
牛初三哈腰微微一笑算是打個招呼,成大林卻厲聲喝止住了他。
一臉傷疤與無奈的牛初三又折身提了馬紮子擠在了成大林跟前,賠情道歉的剛要說話,不想成大林卻又歪着脖子打起鼾來。
“趕情剛纔說的是夢話!”牛初三手撫腦門思量着,便再次起身躡手躡腳的向門外跺去。
“說完了?”背後熟睡當中的成大林追問。
“完了!”正往門外踱着步子的牛初三輕聲細語點頭哈腰的迴應着。
屋內再次響起了震天的打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