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七十二章 軍禮至高無上
    灰溜溜的軍綠吉普車一進鄉政府的大院,就嘎吱一聲急停在了一側公安局的門口。成二林一下車就徑直朝着右手邊政府大院走去,那一排排白花花低垂着的門簾子時不時的迎風晃動。都懶洋洋的彷彿得了重感冒一般病懨懨。

    成老三是最後一個下的車,剛要緊跟着二哥成二林。不想卻一把被先他一步下車的兩位幹警阻擋住了去路。

    “咋?還要拷了不成?”成老三扭着脖子,一臉的蠻橫勁兒!

    明晃晃的手銬還真就套在了成老三的手腕上,冰涼涼的。成老三就這樣環抱着一側粗壯的梧桐樹幹以半蹲半站着的姿勢被扣上了讓人不寒而慄的手銬。

    他掙扎了幾下,越發的箍得緊了。就不再動彈,倆眼窩子彷彿能迸出火星子來。

    成老三絲毫沒有半點兒悔改的意思,就在這短暫的掙扎之中,他深深的感到懊惱。懊惱的並不是自己積怨已久的對於牛初三的打擊報復,而是早知好歹都是這般的下場,就不該手下留情給那鱉孫喘息的機會。牛初三欺人太甚,他怎麼可能認罪伏法!

    成二林這會兒已經邁進了鄉長武常春的辦公室。不大不小的屋子裏,這位身材魁梧轉業軍人出身的武鄉長正襟危坐的聆聽着所長吳胖子的情況彙報。成二林一進門見倆人正在商討工作,一轉身正要回避。不想,鄉長武常春一起身就呵責住了他。

    倆人是老戰友,同在一個連隊,成二林就是老連長武常春一手帶出來的兵。現在,在這關鍵的節骨眼上,龜壽村竟出了這般不堪的事兒,武常春能不氣憤。

    所長吳胖子蹙了蹙眉頭示意成二林說說軟話,畢竟戰友的情誼在,啥事兒都不怕。

    成二林透過那扇插着鐵皮蜂窩煤煙囪的窗戶,一眼就瞅見了半蹲半就着的兄弟成老三。他的眼珠子滑溜溜的轉了一圈兒,硬着頭皮又跺了回來。步履沉重,那一雙退伍時穿回來的大頭棉靴直蹭得紅磚鋪設的地板嚓嚓作響。

    “鄉......鄉......鄉長!”成二林欲言又止,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自己的轄區現在出了這等齷齪至極的事兒,他又有什麼臉面向老首長說道呢!

    屋外的狂風呼嘯而過,卷雜着枯落的殘枝敗葉,敲打得屋頂的瓦礫兒也咯咯愣愣的作響。

    “瞅瞅你那熊樣......”武常春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手舞足蹈的一激動竟將那暖手的搪瓷缸子傾倒得鋪了一桌子。那一樣子滾燙的開水就像脫繮的野馬一般沿着桌面傾瀉而下,寒氣逼人。

    所長吳胖子禁不住這一聲呵斥,渾身一哆嗦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說真的,他也鬧不明白這武大鄉長這一頭子火氣衝着誰!他早就察覺鄉長今兒個不高興,儘管他一直小心翼翼的......

    成二林面不改色,倆腿站得筆直,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沒有任何狡辯的理由,現在只能硬着頭皮聽候老首長的裁決與發落。

    罵聲嗡響,透過那口透明的玻璃窗以及那層飄忽不定門簾子,迴盪在整個政府大院。就連停靠在院落正中間的那位惹是生非的掛車司機,這會兒也不再蜷縮在車輪邊兒上抽紙菸。戰戰兢兢的畏畏縮縮的站起身來,瑟瑟發抖的瞅着這間小屋發呆。

    自始至終成二林沒有說過一句話,吳胖子也一樣,倆腿蹬得筆直的站在一側,耷拉着腦袋。在龜壽村蹲點的這幾天裏,他實在不忍心將那些質樸無華的鄉親們怎麼樣!看着鄉親們飯碗中那渾黃的苞米碴子以及就着野菜蘿蔔纓子醃漬的酸菜還一臉滿足的幸福樣兒,他實在狠不下心來。調查誰呢?即便是調查清楚了,抓還是不抓呢?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

    吳胖子甘願爲這一幫憨厚而又質樸的鄉親們不作爲一回。是的,他心甘情願。瀆職也罷,敷衍了事也罷,鄉長說咋辦就咋辦,他絕無二話,就這樣默默的忍受着。

    “咱好歹偵察連也待過幾年!屁大個事兒,查不清嗎?”鄉長武常春許是罵累了,終於頓了一頓,一臉凝重的緊盯着面前的村支書成二林。

    成二林提溜着眼珠子不說話,武常春又將目光轉向了肅立着的吳胖子。

    “難嗎?要我親自出馬嗎?”武常春的語氣流露出讓人難以忍受的輕蔑。

    “查!查誰?查出來了咋辦!”成二林終於不再忍受,士可殺不可辱的道理他還真真的明白。吳胖子的擔心正是他的擔心,父老鄉親的,誰又能狠下這條心來?

    “咋辦!法辦!”鄉長武常春原本即將熄滅的火苗瞬既又被點燃了。這回他將那橫臥在臺面上的搪瓷缸子一把掃出了門外,搪瓷缸子咻的一聲砸得門口那層單薄的白布簾子往上一揚重重的甩落在門外的青磚地板上,叮叮噹噹的跳躍作響。

    “槍斃!遊街!一個也不放過!該殺的一個不留!”武常春扯直了嗓子衝門外跳躍着的搪瓷缸子吼叫着,一擡胳膊卻指着窗外的掛車,使眼色給成二林、吳胖子倆人讓配合表演。

    吳胖子本就滑頭,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一把扯了還在吹鬍子瞪眼睛的成二林。成二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腦門兒,實在看不出這倆人唱的是哪一齣。一跺腳,直愣愣的衝撞到門口,將那白布簾子撲騰一聲甩打到一邊,嘴裏叫嚷着:“殺人誰不會!有能耐端了衝鋒槍將那村子給平了!”

    成二林這一鬧,屋內的吳胖子同那武常春忍不住差點笑出聲兒來。

    成二林叫嚷着但卻並沒有離開,只是朝裏院公廁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站在凜冽的寒風中的掛車司機見這陣勢不妙,鬧不好要出人命,急忙將那手中還正燃着的菸屁股往地上有一丟,也顧不上踩滅。直溜溜的衝着鄉長武常春的屋子奔來。

    武常春正襟危坐的就等着這司機的到來,所長吳胖子腰間那柄烏黑的手槍在黃牛皮的槍套子裏隱隱的發着寒光。掛車司機撿回了被甩在門外的搪瓷缸子,上面醒目的“爲人民服務”幾個大字鮮紅的像滴出的血液一樣。

    “同志,咱不追究了,不追究了!”掛車司機戰戰兢兢的放下缸子像那受了驚嚇的成二林一樣甩開白布簾子,一路小跑着直奔那輛解放牌的軍綠大掛車而去。伴隨着一陣發動機的轟鳴,卡車緩緩的駛出了這戒備森嚴的高家鎮鄉政府大院。

    成二林回來的時候,那一缸子熱茶被老首長武常春親手遞到了手裏。用的正是被甩出去的那口搪瓷缸子。一股子暖流瞬間讓成二林忍不住滴出了淚珠子。

    武常春深邃而又凝重的眼窩子裏透出一股子難得的寬恕,這個偉岸正直的老兵他想安慰安慰自個兒的手下,無奈,他真的說不出什麼柔若楊柳的動情話。只是一臉鄭重使勁的拍了拍成二林的肩膀,算是安撫了。

    成二林就像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得到饒恕了一般,百感交集的竟然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武常春一揮手示意成二林離開,說真的,大半輩子剛正不阿的武常春能在原則面前讓步,這已經是最大的饒恕了!事情雖然解決了,但誰心裏都不痛快!但誰都知道,這並不是徇私情,畢竟當官要爲民做主!

    成二林一出門就深呼吸了一口屋外涼嗖嗖的冷氣,不知怎的這涼嗖嗖的冷氣裏竟夾帶着一絲香甜。

    “那!......那老三......老三咋辦?”原本緊跟在身後的吳胖子不知何時又折返了回去。他要請示的是成老三的事兒,成老三現在就被拷在前院的梧桐樹上。吳胖子不能管他!

    武常春沒有轉身,緊盯着掛在牆上的那副“爲人民服務”匾額發呆。吳胖子見鄉長武常春半天不出聲,便小心翼翼的轉身剛要離去。門縫裏竟又傳出那聲幾近吼叫的聲音:“法辦!拉出去斃了!”

    吳胖子眯眼笑了笑,疾步追上了正往前院而去的成二林。

    “武鄉長是個好人啊!”吳胖子嘟囔着,開心的像個孩子。

    事後,成二林才知道,爲了平復此時,鄉長武常春以個人的名義聯繫到貨主買家,又是賠情又是道歉,好話軟話說了一籮筐這才取得了人家的諒解。掛車司機卻不依不饒,非要政府出面賠了他耽誤的功夫錢。武常春是個講原則的人,一車子農產品的損失他自掏腰包的已經補償了近200元。他又怎麼可能慣着掛車司機這兩頭討好的壞毛病呢?這不才一直僵持難以調解。

    200塊,對於武常春而言那可是半年的工資啊!成二林聽完吳胖子的說道,忍不住鼻子一酸抽搐了起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感激這位令他肅然起敬的老首長。

    在凜冽的寒風呼嘯的政府大院裏,在公安局駐高家鎮派出所的大門前。成二林肅立着像一位莊嚴肅穆的哨兵一樣伸出右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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