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七十九章 祠堂門前開大會
    家庭的際遇絲毫沒有影響成三狗做爲一個山村野孩子的放浪不羈。童年的天真爛漫的色彩依舊那樣濃密而令人神往。

    二日一早,這是個禮拜天,成三狗卻渾然不知。許是前半夜的輾轉難眠擬或是後半夜的夢境牽連。三狗的菸圈都是黑的,一大早就急匆匆的挎了碎花布的書兜兒往甘河子村小奔去。一路上也無暇去顧及遍野的山花爛漫。在半人高的麥浪間,僅容得下一人穿過的羊腸小道直通甘河子的西岸。再下一個陡坡穿過那座簡易的石頭橋繞個彎兒就能瞅見甘河子村小的大門。

    成三狗急促的喘息聲裏絲毫掩映不住對龍大炮、胖墩兒的不屑。說好的一起上學,這會兒卻只剩他一個在無盡的麥浪裏狂奔。三狗憤恨着,把滿腔的怒氣撒在了長在路邊的麥苗上。急速而過的身軀將那麥苗兒擊打得啪啪作響。

    學校的大門卻緊閉着,透過一指寬的縫隙。偌大的操場上空空如也,也聽不見哪怕一絲嬌弱的喘息聲。

    “沒人!”三狗在驚愕中回過神來。

    昨兒個那教育組黃選文在給先生宋清文的回信中,日期寫得清清楚楚。成三狗懸着的心這才平靜了下來。

    回信的內容是:

    一、堅守待援。

    二、悉聽尊便。

    落款:93.4.9.

    成三狗不明白回信的意思是什麼,但他深知先生許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因爲在那簌簌的夜風之下,他親眼瞅見了先生接過信後抹了一把淚珠兒,久久的沒有說一句話。

    吹面不寒的楊柳風就這樣肆意的吹拂着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麥浪,成三狗感覺自己就像一葉飄搖不定的扁舟一樣漫無目的的穿梭在麥浪間。回家的路並不遙遠,成三狗卻實在不想過早的進村。這不,他專門捨近求遠的沿着甘河子西岸繞進了直通村北的那條生產路。

    嬌嫩的麥花散發着絲絲淡淡的清甜,或許只有在這無盡的蒼茫中才能感受到這般意象的恢弘。翻江倒海般的波瀾起伏。

    甘河子西岸地勢平坦,由南往北地勢落差舒緩。站在最南面的高地往北放眼望去,眼際的邊緣綿延着的高原溝壑也清晰可見。

    成三狗刻意選擇的這條道兒有兩件事要做。其一,想順帶着瞧一眼自家長勢正旺的小麥;儘管一地的麥苗兒已經半人高了,但他還是想瞅一眼自個兒家的那兩畝三分地地,那可是他親手趕着耕牛翻出的地啊!其二,就是想再次的去瞧上一眼村北那棵早已消逝的龍柏神樹。他是聽別人說的,說是龍柏神樹的邊緣又有人在偷偷摸摸的燒了紙錢叩拜!成三狗厭惡極了這般毫無道理的做派。

    偌大的甘河子西岸,現在只有成三狗一人在漫無目的的遊蕩着。爛漫的山花時不時的飄來一股子淡淡的香甜,其實杏花、桃花早已敗了,清明節一過,都是些不起眼的山花在山際、田野的縱深處悄然的淡漠着。

    這條羊場的生產便道緊靠着的就是西岸的溝壑,參天的大樹從溝底順勢而上,樹冠竟然奇蹟般的沒過了溝沿。溝底是由南向北均勻分佈的竹林子,那長不大的苦竹密密麻麻的鋪滿了整個溝底。在那竹林的深處,似乎還夾雜着些許令人拍案稱奇的野果子。

    有詩云:橘生淮南則爲橘,橘生淮北則爲枳。

    “枳”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

    成三狗不知道。

    但他真切的在這溝底找到了那渾身墨綠佈滿小刺的枳子樹。尤其到了成熟的季節,黃澄澄金燦燦的同那市面上的柑橘幾乎沒有兩樣。掐爛了放一小瓣兒在嘴裏,那痠麻的滋味兒酸爽得實在讓人渾身耳目一新。年長的人都管它叫“鐵嶺蛋兒”。龜壽村乃至整個關中地區哪有什麼柑橘!“鐵嶺蛋兒”便成了娃娃們最難以理解的怪物了。

    成三狗這一忽兒功夫就到了自家的麥田,幽黑的麥苗兒齊刷刷的在向他點頭示意,發出沙沙沙的聲響。他順手掐了幾個麥穗兒在手裏,透過墨綠而軟綿綿的麥芒那一瓣瓣軟乎乎的麥脊就像巧手的俊媳婦兒梳出的麻花鞭兒一樣油光鋥亮。密佈而均勻的麥粒兒似乎還未成型,但顆粒卻十足的飽滿。稍稍用力那蠟黃的麥粒兒便夾雜着一絲青綠的濃液噴涌而出,那是即將成型的麥漿。

    “又是個好收成!”成三狗老道的手法像極了種了一輩子田地的老農。

    由西往東,密不透風。一直延伸到甘河子的岸邊,好在自家的地地勢稍高,從不用擔心甘河子水流的侵擾!成三狗望着自家的麥地滿心歡喜的繼續往前走去。

    甘河子是荒寂的,不過,現在在村支書成二林的帶領下統一的開荒種樹了。尤其靠近水源的地方,蘋果樹被大面積的栽植着。村南新菜地的地方,三狗家率先的栽了三畝多地。但仍有更多的村名持觀望懷疑的態度,誰都不想舍了收成把希望寄託在萬般渺茫的果樹上!

    瞅一眼龍柏神樹,三狗就要趕往新菜地的果園裏幫着家人鋤地除草。他嚮往着那碩果累累的景象。不過,這並不是一時半會兒的理想!

    漫過斜坡,道口的龍柏神樹並沒有絲毫的異常,那半截子扭曲而又千瘡百洞的樹身彷彿還在垂死掙扎着一般!其實,自打黃全文失事喪命以來,就再也沒人願意靠近它。龍柏神樹是災禍般的存在。

    在回村的十字路口,醒目的藥渣子卻窸窸窣窣的鋪滿了一地!把藥渣兒傾倒在來來往往的十字路口是極不厚道的做法,寓意讓過往的行人帶走病者所有的罪過。成三狗不屑於理會這般的愚昧做法,但比起偷偷摸摸的跳大神來說,倒還算厚道了許多。

    村子裏銅鑼震天響,人們的嘈雜聲更是熙熙嚷嚷。敲鑼的正是那以撥弄算盤珠子爲營生的會計牛初三。

    銅鑼一響,人心惶惶。先前的鑼聲預示災禍,不是躲土匪就是繞強盜。現在,土匪強盜都沒了蹤影。銅鑼是集會的信號,黃姓、成姓、以及其他的幾乎雜姓人家,但凡上過族譜的成年人無論男女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計直奔東面偏南頭的早已廢棄的老祠堂而去。

    祠堂的外圍是幾棵粗壯的白楊樹,白楊樹雖高,但清脆的木質幾乎派不上實際的用場。楊絮兒飄飄揚揚的實在是鬧得慌。稀稀拉拉的人羣時不時的穿過巷口瑩瑩繞繞的往老祠堂前的空地而去。相約成俗的法則似乎亙古不變,植根於人們心底是依然是意識裏的陳舊觀念。誰都知道,即便是早已沒了族長的說道,但村長其實就是族長的替身。相反,對於書記的認可似乎還是那樣的輕描淡寫。

    畢竟,在百姓的骨子裏能不離不棄的相跟着一起早出晚歸的忙活着生計的纔算是地地道道的主心骨。誰都明白在自知老漢離世之後成大林頂替的是什麼樣的角色。

    彼此無言,成大林直刷刷的挺立在老祠堂前的石滾子上面。成老二圪蹴在石滾子旁邊,兄弟倆一個抽着旱菸卷,一個嘴上叼着紙菸卻並沒有點燃。

    臺子下,各組的組長治保大隊的隊員們維持着秩序,指指點點的比劃着讓後來的人們儘量的往中間靠攏。露天的簡易會場並沒有通電的設備,即便是劣質而又廉價的鐵皮電喇叭也是沒有的。開會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

    人流越來越多,嘈雜聲也便跟着越來越讓人煩悶。耳朵嗡嗡作響,像無盡的蜂碟在郊外採着花蜜一般。

    鑼聲早已休止,待那管事的治保主任黃佔龍一聲令下,熙熙嚷嚷的人羣瞬既安靜了下來。老頭的咳嗽聲,小孩的嬉鬧聲依然時不時的從人羣裏穿插出來。成大林眉頭緊皺,似乎對會場的紀律極其的不滿意!成二林卻不以爲然,他早已習慣了鄉親們這般無拘無束的毫無忌憚。

    成三狗現在就緊湊在人羣的最後面,他纔沒有心思聽大伯成大林在哪兒指手畫腳的叫嚷。村民大會的內容其實他早已知道,無非就是再次商討着儘快的將大伯父院子中央擠壓着的烏烏泱泱的苗木趕緊分發下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最緊要的是有沒有人買大伯父的賬。成二林是早已動員過,到頭來搭理他的也沒有幾戶人。成二林、成老三在規劃村子美好藍圖的時候把問題想的太過於簡單,在沒有切身利益做保障的前提下誰又會買誰的賬呢?

    村民們就是這樣,在沒有實際的利益做保障的前提下誰又願意狠心的將那還有點收成的麥田栽樹奉養千年呢?

    好死不如賴活着,大抵說的就是這樣的道理!

    現在越冬的大蔥賣不出去,都驚愕的匆忙了,悔不當初,於是你託我我託你的找村幹部解決問題。村幹部呢,好歹也算是喫着公家的飯,你不出面管管,難道讓辛苦一年的老百姓喫風屙屁不成?

    今兒個的村民大會商討的主題就是龜壽村當前面臨的最嚴峻的產業改革問題。人往往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才妄想着額外的再開闢一條新路。殊不知未雨綢繆的道理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龜壽村該何去何從?誰心裏都沒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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