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九十四章 月夜庭院槐花香
    陰坡地裏的麥梢已經發黃,矚目遠望金燦燦的一片。整個黃土塬上的莊稼就像炸了鍋一樣碰撞着發出清脆的聲響。莊稼地裏人來人往,似乎都沉浸在無盡的豐收喜悅之中。人們你來我往,談笑聲,叫嚷聲,好不熱鬧。

    端午節就這樣悄然的在一片嘈雜聲中逼近了。牛初三被矇在鼓裏,盤算着正好借了節日的喜慶錦上添花的定下娃娃的親事。

    對於兒子牛得利,這幾日吊兒郎當的實在讓人望而生厭。牛得發已經連續兩三天沒有出現在大衆視野了,這一點成老三格外的關注。慢慢的也便放鬆了警惕,農忙時節,他不可能就這樣將毫無實證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的放在心頭。自家地裏的小麥還翹首以盼的等待着顆粒歸倉呢!

    孩子們照例放了十多天的忙假,歡呼雀躍的都張揚在自家的麥場間。牛初三回到家裏的時候冰鍋冷竈的連一口熱水也沒喝到,氣急敗壞間見兒子牛得利還撅着屁股躺在炕上鼾聲陣陣。忍不住扯開嗓子叫嚷了幾聲,心裏窩着火一口氣幹了大半瓢的涼水也壓不住心頭熊熊燃燒的火焰。

    咣噹一聲摔門而出,走到村口的時候恰巧碰到老九爺在槐樹底下捋槐花。老九爺眼見得這牛初三氣勢洶洶的將那地面踩得咚咚響,花白的鬍鬚不禁微微上揚:

    “咋!火燒屁股嘍!”

    “燒個錘子!”

    牛初三犯起倔來索性就扭歪着脖梗兒,額頭青筋暴起,在光禿禿的腦勺上格外的醒目。轉念一想似乎給老九爺發這樣的牢騷不大妥當,出於本家德高望重的敬重連忙摸了菸捲恭恭敬敬的遞上。

    老九爺花白的鬍鬚隱隱的顫抖着,並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側了身子挺了挺瘦弱的胯骨。別在腰間的一尺來長的煙桿上青灰色的菸袋兒鼓鼓的隨着身子前後晃動着。牛初三自討了沒趣又不知將那盈貫肺腑的委屈向誰訴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蹲下身子圪蹴在老九爺面前。雙手覆頭使勁的揉搓着鋥亮的腦勺。

    “兒孫自有兒孫福!皇上不急太監急!”老九爺自言自語着,手一揚一把白花花的槐花摻雜着幾片零星的槐葉洋洋灑灑的流落進一側的編織籃裏。

    “你說這過得是個啥日子嘛!”牛初三直撲閃着眼珠子直愣愣的緊盯着自言自語的老九爺。在老九爺面前他還是個孩子,他不敢造次,更不敢有任何的大不敬。只是德高望重的老九爺似乎看破不說破的總是莫名其妙的說着一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風涼話。

    “得過且過!你不過沒人替你過,你也不能替別人過,想過就過不想過也得過,一天天的慢慢過!”這算是老人家平生總結的人生經驗了,老九爺活得明白,說得透白,只是讓還在怒火中燒的牛初三瞬間的去悟透這些道理來恐怕也沒那麼簡單。

    牛初三生就一副操心費神的命,但他絕不蠢笨。早已看出牛得利牛得發哥倆的彆扭,作爲長輩同樣的他也同那老九爺一樣選擇了不明不白的裝糊塗,就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出於私心的考慮只能隱忍着責怪自家的娃兒不爭氣。本家裏親親的倆兄弟之間爭媳婦兒這要是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了下巴!

    明天就是端午節了,幾天前他就點心啊、茶葉啊、菸酒的準備停當。兒子牛得利就像是無事人兒一樣不關心也不過問,弄得他真是裏裏外外費力不討好。

    “管球他!弄不成了也賴不到他牛初三的頭上,娃娃不爭氣急死了也沒個辦法!”牛初三心裏想着,閒扯了幾句家常話又怏怏的回屋了。

    巷道里空蕩蕩的看不到幾個人影兒,陸陸續續的煙囪冒起了股股青煙。

    夏糧搶收時節,這會兒的莊稼人不是在窩在自家的田地裏就是忙活在沒有丁點兒陰涼的麥場上。天不露明就下地,趕在日上三竿之際就要將地裏割好的麥子拉回去攤開在麥場上,翻來覆去的暴曬,正午時分就套了牲口拖着笨重的石轆軸(石滾子)轉着圈子碾壓活生生的將那顆粒飽滿的麥粒兒擠壓出來。又是拾秸稈又是堆麥糠,再次鋪開翻轉暴曬。如此反覆,一天忙下來誰還顧得上晌午喫的是啥飯,盼不得天上的日頭將地面烘烤得直冒煙......

    牛初三回屋摸了倆硬麪饃饃順手在檐牆上揪了幾頭蒜瓣兒就到麥場上去了,一年中最重要的收成就在這幾天,又是收又是種的,他真是心疼自家的那頭老黃牛。黃牛還懷着牛犢子,實在不忍心看着老夥計遭罪,倘若沒有它被累死的恐怕就是他自個兒了!

    手上的饃饃牛兒一個他一個,牛兒就着青草秸稈喫,他就着蒜瓣兒喫。人和牲畜有時候就是平等的,這一點兒毋庸置疑。

    一天的忙碌牲畜累的是窩在地上不想起,人呢,同樣的直不起了腰但心裏美滋滋的樂呵着。人們的樂呵是因爲又多打了多少糧食;牛兒淳樸,淚眼吧擦的樂呵着,樂呵的是今兒個主人又給多加了幾把精料吞下了幾個眼饞的饅頭。

    一切收拾停當,當小山一樣的麥糠夾裹着麥粒兒堆積在麥場中央的時候,總算是能鬆一口氣了。這時,村西頭那條橫貫南北的水渠倒成了最熱鬧的地方。汗流浹背的男男女女們都聚集到了這兒。說說笑笑打情罵俏,誰又趁亂揩油摸了誰的屁股蛋子了,誰又趁人不備迎頭給澆上一盆冷水了......一切都淹沒在無盡的歡聲笑語中。

    女人們蹲在渠沿子上附身拿毛巾擦胳膊洗個臉,男人呢,不管不顧的挽了褲管撲通一聲跳進齊腰深的水渠裏,驚得渠底沉澱着的污泥涌動翻滾不一會兒功夫染黑了整個水潭。女人嫌棄的罵罵咧咧,男人涼爽了胡亂扒拉幾口送來的飯食,打着赤腳擠在水渠邊楊樹底下陰涼處抽支菸小憩一會兒,只待那日落風起便又是揚麥做着糠麥分離的工作,只待那顆粒飽滿的麥粒兒都圓滾滾的裝進了口袋整整齊齊的碼成一排時才能真正的鬆口氣消停一會兒。就這樣披星戴月寸步不離的睡在麥場上守着,明兒個又重複着今兒個同樣的工作。

    人們忙得不亦樂乎,在不知不覺中就伴隨着夏夜的微涼進入了酣暢淋漓的睡夢當中。這一切似乎自古以來就已經習以爲常。莊稼人,又怎麼可能脫離了莊稼二字呢?

    整個村子早早的就進入了朦朦朧朧的沉寂當中,偶爾一兩聲不識趣的犬吠都清晰至極。山村的夏夜暑氣終於消退,當萬籟俱寂一切都回歸到原始的清寧時,牛得發悄然的摸進了村子......

    牛初三浮躁的心情纔剛剛寧靜下來,伴隨着輕微的鼾聲似睡非睡的沉浸進無限的哀怨當中。牛得發先是來到了黃鳳玲的窗口,當包裹得嚴嚴實實而又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窗臺時他猶豫了。是情愫未解的惆悵哀憐還是心驚膽戰的惴惴不安,他分不清,心頭凝重得就像巨大的鉛塊擠壓着一般。

    四下無人,儘管天上星跡斑斕月光璀璨,可是昏暗的屋子裏他踮起腳尖竟然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雙開的玻璃窗上影影綽綽的枝葉的影子在躲躲閃閃。

    起風了,這預示着明兒個又是個好天氣。

    明兒個就是端午節,他甚至於能想象得到堂哥牛得利手提着貼了紅紙的象徵着喜慶的四樣禮(煙、酒、茶、糕點),興高采烈的出現在這個令他無限遐想的庭院閨房裏。那麼,他牛得發該怎麼辦呢?

    對了,他首先應該想到的就是那老是板着一張黑臉的成老三。連續的,好幾天他躲躲藏藏的,還不是懼怕成老三!雖然目前還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但他深知成老三爲人處事的兇狠毒辣。那是典型的不惹事,但絕不怕事的主兒。成老三一直在箭雨關做着守護山林的工作,整日的同那四五個身強體壯的退伍老兵混在一起,什麼樣的歹人他又沒見過呢?

    報復成老三!他還真兒個有這個賊心沒這個賊膽,成老三收拾叔子牛初三的那一幕整個村子裏誰又沒看見!呼呼啦啦的幾個大嘴巴子抽得蹬腿翻白眼的,十幾個精壯的後生漢子都阻攔不住。牛得發在他面前還不是像雞崽子一樣被一把捏個稀碎。再說,狗日的成老三連自家的娃兒都棍棒相加的想揍就揍,小的瘸了腿,大的斷了手指頭,老二雖說乖巧還不是被呵斥得像個傻子一樣半天崩不出一個屁兒來......

    牛得發沉思片刻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競爭對手——堂哥牛得利。只有牛得利消失了黃鳳玲才能真真正正的死心塌地。要不還能怎麼辦呢?

    山風沒過樹梢擦着屋頂呼嘯而過,槐花已是到了盛開的時期,所有的花骨朵兒彷彿瞬間綻放了一般就這樣洋洋灑灑的隨風曼舞,掛在枝頭的一顆顆、一瓣瓣、一縷縷、一串串更是搖搖欲墜。要是太陽昇起來了必然有無盡的蜜蜂尋覓其中,只是月夜的冷寂與消沉絲毫不敢媲美日頭的燦然。

    花香倒是愈加的濃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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