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道分南北兩道
    初秋的驕陽依然火烈,天還不大亮東方十字山頂就滾燙着火紅了。成老三的車子老早的就在門口突突作響,他要親自將這不成器的哥倆送進建築工地。娃兒還小,嬌嫩着,李雪芬又怎能忍心成老三這般的胡來呢?她顯然懷着極大的牴觸情緒,一切都不言而喻的內化於心外化於行的呈現在了臉上。

    成老三僵硬沉鬱着的臉色終於使得她不敢有任何的抗爭。在遮遮掩掩的拖拉僵持中還是不得不將那塞滿鋪蓋的蛇皮袋子丟進了車廂。

    成大軍趁着黎明的夜色已經出發了,他並不想就這樣遊街一般的坐在車廂裏走街串巷,日子太難熬了,即便是喫屎,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無奈的吞嚥下去。

    現在,天色已經大亮,懷揣着對美好生活的一腔熱忱他再次的來到了柳東中學的露天大操場上。昔日前湊後擁嬉鬧非凡的場景彷彿還在昨天。一回神,偌大的後操場也就只剩下他——成大軍一個人在無力的扎掙着。他對這兒的一切似乎太過於熟知了,熟知到放眼望去都是無盡的陌生的地步。

    他很清楚,但凡一走進校門他的人生必將再次的被改寫,之前的轟轟烈烈的一切也都是過眼雲煙了。而那些熟識的面孔也都即將被一張張陌生的臉龐所取代。他只有無限的惆悵,在無助中掙扎徘徊,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麼樣呢?人在做,天在看。這報應可來得真快啊!

    成大軍是實在沒有臉面擠進那扇厚重的鐵門,它們歪斜着在晨曦中彷彿齜牙咧嘴的嘲笑着他的失落。

    成老三的車子疾馳在通往東塬的土路上,再往西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到了西塬的地界。東塬和西塬的地界是由東西橫跨在箭雨河上的這座不大不小的石橋決定着的。疾馳着的車子並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發動機轟鳴着,竭盡全力的咆哮嘶吼着,成海濤眯着眼,看來他並不在意父親成老三爲他安排的人生之路。他堅信自個兒無罪,並不在乎你任意驕橫跋扈的懲罰。

    成彥軍坐不住了,在車子一駛過跨河石橋的時候他就後悔了。並不是回心轉意的峯迴路轉,畢竟還年幼,哪出過什麼院門呢?他是切切實實的想娘了,一想到娘那幾乎紅腫的眼窩子他就繃不住了,使勁拍打着厚實的車幫子。成老三一回頭娃兒哭得已是熱淚盈眶的,他偷偷的咧嘴一笑,暗自慶幸自個兒的聰靈。

    “後悔啦!”成老三裝作蠻不在乎的樣兒發問。他就是要治一治倆瓜貨的壞毛病。

    成彥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點頭應承着,哇的一聲哭出了聲音。

    老二成海濤鄙夷的斜視了他一眼,暗自嘲笑他的愚弱。他埋過臉去懶得搭理眼前這個軟蛋貨。

    “你呢?”成老三實在厭煩老二這般刁蠻的傢伙。

    “我無所謂!”他幾乎是哼出來的聲音,並不在乎父親成老三怎樣的發落他。

    成老三也無所謂,他近乎命令的神色責令三娃子成彥軍提了鋪蓋捲兒滾回學校去。成海濤其實借坡下驢也就不會再受到任何責難。顯然他並不願意這樣做,鐵了心的要和父親成老三抗爭到底一樣。

    拋下了成彥軍的車子再次疾馳而去,漫過石橋進入了西塬地界。

    成大軍猶豫踟躕了許久還是拗不過內心的扎掙,一步三回頭的進了那口能吞噬人心的大鐵門。

    按照慣例,成大軍是先要到老班主任處報到,在班主任的指引下找相關領導徵求分班事宜的。留級生顯然是很沒有面子的,他竟然覺得無言以對。景老師巍然挺立着步伐已經遠遠的走來了,他有晨練的習慣。

    成大軍兩腳併攏是一副前所未有的恭敬,彷彿一頭任人宰割的豬羊一樣擡頭挺胸的等待着老師的肆意擺佈。面子和尊嚴是個什麼東西呢?他終於還是屈服於了自個兒的內心。外在的驕狂顯然一文不值,誰又在乎你是曾經的誰呢?

    他被繼續留在了初三(1)班的序列當中,依然一切如故的堅守在了後門口自個兒的位置。出於對歐陽雨姍的遵從,再放眼望去的時候,那個曾經令他心馳神往舉足投步間都格外賞心悅目的座位上,白色的頭花髮夾早已不知了去向。一個男生近乎幼稚的臉龐還在轉身那一瞬間朝着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微笑呢!

    這一年的堅持他是竭盡了全力的在攻克着一道道難關,甚至在忍氣吞聲中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衆人的白眼。一個留級生怎麼能這麼差勁呢!沒有人在意教材已經改用了最新版......人的適應能力畢竟是有限的。

    在這場漫長而有曠日的持久戰中,成大軍得以僥倖生存下來的唯一原因就是每週幾乎都能收到歐陽雨姍寄來的信件。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講,他們這倆隔河相望的“筆友”之間已經發展到了把愛掛在口上的地步。成大軍信心滿滿,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當第二個六月再次到來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在衆多的考生當中脫穎而出——落榜了。

    站在升旗臺前的成大軍幾乎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張榜公示的錄取名單中哪有他成大軍的名字!他在一再的揣摩之下還是心有不甘的擠進了教導處的辦公室。

    “沒有名字,就是沒有錄取!”老師冷若冰霜的回覆着他這近乎無禮的質疑。還不待他轉身就回過了頭去,懶得搭理他。

    山還是那樣的山,水還是那樣的水。成大軍卻不再是那個陽光燦爛無法無天的少年了!他失落,無助,猶豫的眼神就像徹徹尾尾的被人性的情感掏空了整個魂魄一般,儼然一副神色恍亂的行屍走肉。

    他目光呆滯的站在新屋的廚房門口,雙足就像被灌了鉛一樣竟是那樣的凝重。父親成老三收工早,早已蹴在屋檐下就着蒜瓣兒啃饅頭了。他狼吞虎嚥的,真不知在這艱難的歲月中遭受了多少飢餓的煎熬。

    新屋是爲了給老祖母沖喜而建的。經歷了這一場大的磨難,元氣大傷的老祖母身子骨兒顯然已是大不如前。除了日常的自理而外,她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田間地頭體力方面的勞作了。還好,總會扶着柺棍兒幫父親照看着果園子。

    成老三大概已經猜測到了會是這般一個不堪的結果,他一口一個蒜瓣兒的辣味兒透徹肺腑。人在過度傷心難過時許是什麼話也不想說了。成老三就是這樣的,在大軍回來前黃戚薇來過了。她是成大軍的外甥女,同他一個班。考上了重點,是特意前來向三爺報喜的。成老三多麼希望這喜笑顏開的一幕會呈現在兒子成大軍的臉上呢!顯然是多想了......

    僵局終是僵局,就這樣一直死僵着。成大軍在這漫長而又蒸騰着的暑氣裏彷彿被蒸融了一樣,他的存在或許只有在收到歐陽雨姍的信件,而躲進狹小的幾近透明而又沒有窗簾的小房間裏才能感受到自個兒的存在。母親李雪芬不搭理他,還有一出沒一出的盡在人前說些不着調兒的難聽話。成大軍隱忍着,就連父親成老三也將他孤立了。即便是再繁重的莊稼活,也不再傳喚他,喫飯有他一碗,旁的一切倒是都靠邊站了......

    這樣的日子終於在再一次開學的前夕被打破了僵局。湊在巷口月亮底下談笑風生的人羣中不知誰的一句多嘴,成老三就急匆匆的回屋了。

    他並沒有喫晚飯的習慣,“娃兒後天開學,要早些置辦行囊了!”這話兒就一直縈繞在成老三的耳畔。他一進屋就四下裏搜尋着。老屋裏黑漆漆的並不能察覺到任何人影兒及行蹤。他把沒住幾天的新房租賃給了修建鐵路的施工隊。村頭巷尾裏這段時日以來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歡聲笑語。人們盼望着走出這窮窩子的想法看來眼下就要實現了。鐵路已經動工,轟鳴的機械設備已經填平了大半個東溝......

    成老三並沒有閒情逸致聽他們憑空猜測的遐想連篇。當村東與村西倆深挖的涵洞一起動工的時候,期盼了不知多少代人的願望也就就此破滅了。明眼兒的莊稼人都從美夢中清醒了過來,這是在修橋墩!

    成大軍竭力的迴避着同屋裏屋外任何人的接觸,趁着夜風,他不知站在村南的積水潭前多久了。並不是看燈火通明熱鬧場景,他太需要一個人獨處的機會了!無形中這種過街老鼠的滋味實在是令人彆扭得難受。他多麼希望這剛剛動工的鐵路儘快的通車啊!他會毫不猶豫的趴上駛往任意方向的列車遠遠的逃離這個令人不安的地方......

    “回屋!”

    成大軍一轉身。父親成老三撂下這句生硬的話後已經扭身先走一步了。他幾乎不暇思索的就緊跟了過去。行屍走肉的生活讓他已經完全的僵硬了,就像鞭打的陀螺一樣,抽一鞭子,轉幾圈。

    “你有沒有想過今後咋辦!”成老三顯然刻意的在壓抑着一肚子的火氣,這口氣他整整的憋了兩個來月的時間。

    成大軍低頭摳手並不敢妄言,他想到去死,一個廢物即便是死也是一個死了的廢物。在剛從學校回來的那幾日他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去路,也沒有任何念想的跳進了箭雨關幾十米深的水庫。無奈,他的水性實在太好了,總會在即將奄奄一息之際生命的靈性讓他僵死的軀體浮躍出碧綠而又深不見底的水面。死尚且如此的令人作難,生又何談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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