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走了永不再回來
    “你應該找個峭崖去死!你婆......你婆她的在天之靈都不可能放過你!狗日的......”

    昏暗的屋子裏安靜極了,剛掃了饅頭的成老三暴跳如雷的在咒罵着些不堪入耳的近乎詛咒的話語。他能氣憤嗎?當初就是面前的忤逆之子在老母親的挽留下歪扭着脖子愣說要回學校上早自習去。就在他離去的幾個時辰之後,老孃就渾身癱軟着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她臨近閉眼的那一瞬兒還拉着老三的手在叮囑着一定要娃兒好好唸書,唸書纔能有出息!爲了唸書,他連他婆最後一面也沒見到,風裏來雨裏去的,狗日的光景熬到頭了竟是這般的沒出息。

    成老三罵累了,隨手就在腳底下撿拾了沾滿污泥柴火渣子的饅頭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着,他恨不得一口噎死了過去......

    成大軍終是默默的滴流着淚珠兒,一句話也不敢說。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悲慘的生活簡直令人難活!

    李雪芬一臉沮喪的不敢再多插一句話。屋子裏靜極了,靜得只能聽得竈坑裏柴火的噼裏啪啦聲。

    “哎呀!這是又鬧仗了!”成老三一扭頭,只見那牛初三不知何時已經摸進門來。他正目瞪口呆的緊盯着一地的饅頭髮呆呢!

    正在氣頭上的成老三咧嘴一笑,笑比哭還難看,他一面起身讓着座兒,一面使了眼色示意妻子李雪芬趕緊端茶倒水。已不知有多久牛初三沒再光臨過成老三的家門了,還是老太太的喪事上牛初三做爲修墳的老匠人在成老三老九爺的拉扯下這才進的院門。他許是對老人有所虧欠吧,把個新墳修得明光鋥亮的。除卻早已煙消雲散的恩怨,成家後人沒有不感激他的。

    “你該請我喫油饃咧!”牛初三察覺到氣氛的不對頭,但並不知所爲何事。

    “虧先人咧!”成老三難悵着,一股子氣兒憋悶在心中實在難以宣泄。

    “你看這是啥!”牛初三也不再賣關子,在黑漆脫落的桌腳上磕掉菸灰渣子就小心翼翼的摸出了揣在懷裏的牛皮紙袋子。

    “啥嘛!”成老三緩緩的起身,手上捏把着的饅頭似乎捏的更緊了。實在有點兒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三狗娃子的通知書,老大(成大林)前一陣去鄉里開會,半路上碰到郵差就順手捎了回來。他事兒多,一忙活就忘球了!前兒個突然又想到這事兒,又搭不上......搭不上個什麼話兒就託了我給送來......”他想說他應該昨兒個就來的,可是同兒子牛得利絆了幾句口角就忘得一乾二淨了,話到嘴邊終於沒再開口。

    “啊!”屋內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緊盯着他,牛初三捏着牛皮紙袋兒的手竟不自覺的瑟抖起來。

    “就是個這!牲畜着涼了,我得趕緊回去找了獸醫看看......”話沒說完,牛初三就起身告辭了。

    牛皮紙袋的信件兒現在就老老實實躺在黑漆方桌上,裏面裝着的是什麼東西並沒有人刻意的去看。成大軍的心裏不免一陣悸動,“若是歐陽雨姍給寄的信件那就......”整個假期裏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成大軍終於沒能收到她寄來的隻言片語。

    成老三將那信件緩緩的拿起的時候信封上“同州師範”的字樣兒就瞬間躍入眼簾了。在成老三的骨子裏考到高中,市裏的,縣裏的哪怕是鎮裏的都成。同州師範究竟是一所怎樣的學校他並不是很清楚,但寥勝於無,好歹總算是有學校要他了!

    他不敢怠慢,丟下手中的饅頭就拿着信件急匆匆的出門直奔村東黃戚薇屋裏去了。她爺黃振寬有文化是鄉里退下來的管水利的幹部,見多識廣的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成老三就是專程來請教老叔黃振寬的,除了他他想不到還有誰能比他見過什麼大的世面。

    老爺子正坐在堂屋的書桌前研讀着一本厚實的國學寶典,成老三悄然的進的屋。他認真的態度實在令來客不忍心驚擾到他。望着他一絲不苟的陶醉其中的態度,成老三的內心裏不由得隱發出“有文化真好”的驚訝。

    “叔啊,你這退休了咋還勤奮用功呢?”他悄然的近前,一手拿着信件一手小心翼翼的遞上了菸捲。

    “噢,老三來了!”黃老先生一側身,似乎很歡迎他的到來一般。成老三可不是外人,他的侄女兒也就是成大林的大女兒嫁進了黃家做兒媳,兩家人並沒有成大林的關係疏遠過,倒是在成老太太的堅持下來往倒是愈加的密切了許多。

    農家人有農家人的風俗習慣,親近與來往絕不是僅僅的只掛在嘴上,那是要拿出實際行動來考量的。成老太太就是這樣從黃老先生的孫子孫女開始一年接着一年的按照農村的習俗給娃兒送花燈兒,這一送就是完完整整的兩個十二年。成家人的真誠還有什麼可以怨說的呢?

    禮節性的起身讓座,沏茶倒水完畢,倆人不分彼此的就拉起了家常。

    “你有啥話就講嘛!”這黃振寬老人顯然察覺到了成老三臉上的難悵。在這般不大不小的龜壽村,爲人處事方面的事情他經得多了。莊稼人最純情,凡有丁點兒的事情都掛在了臉上,又怎麼可能

    逃脫得了他的法眼呢。更何況連黑的跑過來,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也不怕您笑話,我那老大娃子又補考了一回,十里八鄉的娃娃子,眼瞅着一個個的都揹着書包馱着行囊開學了,這死娃子倒是沉得住氣兒,又落了個沒人要的下場......”成老三說罷,難爲情的嘆了口氣,他實在憋屈得慌。

    “想開點,有啥難悵的呢?”黃振寬見成老三垂頭喪氣的嘆息着,丟了支菸安慰着他。

    “實在不行再復讀一年嘛!現時政策好了,不像前幾年......”他突然想到成老三的大娃子長孫女黃戚薇幾歲,話到嘴邊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你看看,不知念得啥書,弄回個這!”成老三目光閃爍着將手頭的牛皮紙袋子小心翼翼的給遞了過去。

    黃振寬老人不再說話,他似乎明白了,成老三這番前來正是要他幫着把把關而已,一顆沉重着的心終於輕鬆了許多。他清正廉潔,退下來走出政府大院的那一刻,就絕不再插手任何公務,這是他爲人的準則,他還想着該怎樣回絕孃舅家這成老三的懇求呢!顯然是多慮了。

    “哎呀!這......這......同州師範!這......這是貨真價實的好學校哇!哎呀呀!你們這些人啊!......你看看,明兒個就是報名註冊的最後一天了,咋現在還拿不定主意呢!”他驚訝着,起身來回踱着步子,禁不住內心的激動竟責備起了成老三來。

    “那比高中還好嗎?”成老三小心翼翼的問道。

    “哎呀!好端端的娃娃,都被你們禍害了!同州師範前身是省立第一師範學校,遠的不說,就柳東中學,鎮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先生老師,哪一個不是這學校出來的!你們這些人啊......”黃老先生急得渾身都跟着顫抖起來。

    “嗯嗯,明白了!”成老三似乎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趕緊起身收回信件告辭。一出院門,他的頭腦中就開始迴盪起黃老先生的那句話來:“同州師範前身是省立第一師範學校,柳東中學,鎮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先生老師,哪一個不是這學校出來的!”

    “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省立第一師範學校......”這話聽起來竟是那般的清脆悅耳。他適才纔開拓起來的胸懷似乎瞬間眉飛色舞了起來!

    “狗日的,終於弄了個第一了!”成老三心情愉悅及了,他要趕緊回屋將這上好的消息迴應給一臉愁容的家人,要讓每個人都知道狗日的三狗娃子,不,是狗日的成大軍終於考上了。考的是——省立第一師範學校,也就是說,這狗日的要像鎮上鄉上那些先生一樣教書育人了......他的腳步似乎更快了,渾身輕鬆地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你應當先趕緊給你爺你婆上了香報個喜!”他叮囑成大軍道。

    “哎呀!你撿那髒饅頭幹啥嘛!趕緊收拾被褥......挑幾雙乾淨的鞋子,衣服......”他搶過妻子李雪芬手頭的髒饅頭,自個兒揭着髒兮兮的外皮,嗔怪着,讓她忙活自個兒該忙活的事兒去。

    “哎呀!先收拾着,我出去一下!”他出門時從來不打招呼的,突然想到高昂的學費,趁着天剛黑趕緊出去籌劃學費去。手頭上一下子怎麼可能拿得出手幾千塊錢的學費呢!錢不錢的倒是其次,反正是個第一......

    夜風吹拂下的箭雨河靜靜的流淌着,在時有時無的月光下泛着星星點點的銀光。看不到水底飄搖着的絮狀水草,更看不見那遠處深一腳淺一腳的百草豐茂。一切似乎夢中註定的那般寂靜無聲,一切似乎又歡呼雀躍着在將一腔激情放蕩。

    月夜下的龜壽村是淒涼的,更是暗淡的,夜風掀不起田壟間任何的波瀾,更掀不起這少年一顆沉甸甸的心。

    遙望遠處那波瀾起伏的秦嶺山巒,駐足遠望,北原那燈火通明的璀璨。沉寂的夜色當中故人是否同樣的在那遙遠的月色之下翹首以盼?成大軍譁然!他拼盡渾身的力量讓其瞬間的凝聚於自個兒的嗓子眼口腔裏,他的吼叫聲似乎能驚起萬丈的波瀾。聲音迴盪着瀰漫在無盡的夜色之中漸漸的消匿於遠方。山巒在迴盪,北原在迴盪,潺潺的流水影影綽綽的也在迴盪。

    “我走了!我永不再回來!”成大軍聲嘶力竭的吶喊着,已經哭不出眼淚的眼窩子不知不覺的乾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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