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種!”
這兩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又低又帶着陰漬漬的狠毒。
倒在被褥上的身子一動不動,散亂的烏髮像蜘蛛網一樣散落在松青色的軟緞被褥,削瘦蒼白的下頜在烏髮之下顯得更加的瘦弱,白得連黛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安靜的裏間,一道令人耳麻的的抽氣聲響起,背過氣的五公主來不及感受面容上如火燒般的痛感,求生的本能使她不斷的大口大口吸氣,因衝擊而黑下來的視線慢慢恢復了些許光亮。
她像個動作遲緩的老人,好一會才撐着手臂慢慢轉過身來,幾個動作做完她的額角全都被汗打溼,陣陣冷意從骨子裏遊離着竄出來,四肢百骸都變得麻木,她卻連提起被褥蓋上自己的力氣都沒有。
怨毒的視線如影隨形的落在她的臉上,像把刀子要將她臉上的肉一塊塊剜下來似的。
五公主感覺真的有東西順着臉頰掉了下來,她空洞的眸子印出一抹暗紅色的印記,在被褥上暈開,一滴又一滴。
淡淡的血腥氣逐漸將來人身上的脂粉氣蓋了過去,梅貴妃眯着眼看,等到臉上的血像是停不下來,將被褥打溼了一片之後才讓人傳了御醫來。
還有兩月就要出嫁了,新娘子臉上有傷到底說不過去,梅貴妃讓御醫一定要將五公主臉上的傷治好,務必不能留下疤痕。
說過話後像是懶得再看第二眼,轉身離去。
五公主名聲已毀,婚事已定,最後的價值已經被她榨乾,剩下的自然也就無用,梅貴妃也沒必要再在人前忍着噁心,裝出疼愛女兒的樣子來。
御醫對五公主臉上的傷口感到心驚,卻也只能竭盡醫治。
“五公主臉上這傷太深,就算用上好的藥膏,恐怕也會留下點印子。”
御醫這話說的斟酌又小心,容貌堪稱女子的生命,毀容可比取人性命還要嚴重的多。
他也不敢問到底是誰傷了五公主,在宮中多年,許多事情不該知道的就別問、也別說,兩耳一堵,當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
五公主長睫輕顫,長久不開口說話讓她的聲音有些嘶啞,“無礙。”
容貌而已,她並不在意。
御醫嘆息了一聲,收了藥箱讓宮女隨他去取藥。
五公主輕緩的閉上眼,臉側包裹着鼓鼓的布紗讓她看起來可憐極了,分明綿軟的被褥在包裹着她,可她卻覺得好冷好冷。
她是在八歲那邊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
也知道母妃爲何這麼厭惡她,每次看向她的眼神爲何都如此的仇視。
八歲前的委屈、不甘心和渴求母愛的心一下子被冷水熄滅,她是不被期待着出生的,沒有任性的資格,還活着就是母妃對她最後的寬容。
有時候五公主覺得苟延殘喘活着的自己看起來是那麼的醜陋,那麼不堪,彷彿爲了活着什麼都能夠接受。
可她不想死,無論多麼痛苦,她還想多看看這個世界,就算被圈禁在一方的小院裏都好。
恐怕曇花宴上那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在得知五公主的婚事定下來之後,程蕙心心情頗爲複雜。
那個什麼黃業平看起來就是很輕浮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個靠譜的郎君。
也不知道五公主嫁過去會如何。
“蕙姐姐……”八公主蹬蹬蹬的跑過來,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可愛。
“怎麼了,八娘?”
程蕙心附下身,看着她已然肉乎乎的小臉蛋,“是餓了還是想出去玩了?”
八公主搖頭,踮着腳兩手環繞在程蕙心的脖頸,毛茸茸的小腦袋埋上去,奶音萌萌的,“八娘想和蕙姐姐一起盪鞦韆。”
自從在撫痕殿做了鞦韆之後,八公主愛上了飛起來的感覺,程蕙心在回到府裏之後也讓人做了一個讓八公主無聊的時候玩耍。
許是離開皇宮,又許是小孩忘性大,現在的八公主恢復了許多生氣,也像從前那般會撒嬌。
程蕙心一把抱起分量不輕的小傢伙,笑着道:“蕙姐姐陪你玩。”
程國公纔剛走到院落之外就聽到圍牆之內傳來銀鈴般的歡笑聲,他腳步頓了頓,擡步走了進去。
天空湛藍,秋風涼爽,墨發飛揚在空中,小娘子的笑臉那般純粹、歡樂,漂亮的眸子像水晶一般折射出最美的風景。
注視着一大一小玩耍的人彷彿被感染,皆是帶着止不住的笑意,目光溫柔無限。
程國公後知後覺地摸着嘴角,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笑容早就掛在嘴邊,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是有多麼柔情。
久居邊陲,見慣了廝殺和血流如注的場面,程國公早就以爲自己的心被鍛鍊得似鐵堅硬,不動分毫,卻沒想到再堅硬的心也會變成繞指柔,會因爲一個笑容而軟化。
他看着那自五歲之後就從未見過的小娘子,瞧着她清麗靚爽的眉眼和生母幾分像的面容,不知不覺間彷彿回到了初次見到丁盈的那一年。
她也是這樣笑着,一頭栽進了自己的懷中,純粹的宛如溪水,流進還年輕氣盛的他心中。
忽然,程國公懷念的眼神一變,在李嬤嬤的驚聲中接住從半空中掉落的兩個小人。
鞦韆的木板砸在地上,木藤編造的繩子斷裂開,掛在樹下隨風搖擺。
程國公抱着懷裏的小娘子,只覺得那麼輕,瘦弱得像是小貓一般,“二孃,你沒事吧。”
小娘子像是還未從驚嚇從回過神來,過了半晌才抖着嗓子回道:“沒、沒事。”
似是想起八公主,她白着臉低頭,發現懷裏的小傢伙還好好的窩着,看起來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的樣子,頓時鬆了一口氣。
“八娘,沒事吧。”
八公主緊緊攥着手上的布料,搖了搖頭。
在繩子斷裂開的那剎那,蕙姐姐把她保護的很好,雖然抱着自己的力道很痛,可是懷抱很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