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皇子腿軟摔在地的聲音。
“父皇，你不能這麼做。”
他下意識否認現實，說出口的話也忘了尊卑。
昭帝高高在上的睥睨他，“我不能這麼做？”
他沉着臉，“就憑你們爲了私心蓄意陷害程國公，甚至還派人去邊陲截殺程家大郎，還實實在在的給他潑上了髒水，我憑什麼不能這麼做？”
父皇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大皇子有一瞬間的慌張，但很快逼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這個場合說再多也是錯，事情既然被發現，那父皇肯定是有證據的。
而且舅舅和外祖如果開口爭辯更是會被父皇認爲他們是在狡辯，這個時能夠想辦法的只有他了。
遇到危急情況時若無法保全，自斷一臂講損失降到最低，這是梅大相公一直以來交給大皇子的權衡之道。
“父皇，你明察啊！”
他跪下來，“就算舅舅和外祖當真有過錯，但那都是爲了昭國，並不存私心，一切都是黃大人起的頭，也是他提議害死程家大郎，舅舅和外祖也是寧可錯殺也不想放過，就算事懲罰也太過重了。”
原本以爲大皇子頂多就是參與了陷害的起頭，誰知原來大皇子什麼都清楚，不然也不會直接把黃大人賣出來，昭帝喉間一片腥甜，竟是硬生生被氣的想吐血。
安靜當個隱形人的李忠眼疾手快的送上一方巾帕，但不敢開口說話。
今日的事必然要有個決斷，不將罪魁禍首解決，只怕陛下心裏的那口氣也出不來。
隨手把沾着血的巾帕扔在案几上，昭帝深吸一口氣，目光像是把小刀要將大皇子身上的肉一片片片下來，聲色厲疾，“黃大人？”
見昭帝彷彿聽進去的模樣，大皇子眼裏飛快閃過一抹欣喜，“對對對，都是黃大人教唆的，舅舅和外祖並不是存心的，當時候證據充足而且修賢也從氐國那得來消息說是被替換的孩子跟軍中有聯繫，故而”
昭帝厲聲打斷他，“到如今的地步你還要再欺騙朕，舅舅、外祖、叫的可真是親熱，你身爲朕的孩子卻聯合外家來欺騙朕，你太讓朕失望了。”
“你們可知道黃其淋已經背叛了昭國，投靠了氐國之下，甚至還將朕賜給程國公的補藥丸子換成了氐國特有的毒藥，如今程國公生死不知，你們梅家也脫不了干係。”
梅大人感覺耳朵似轟鳴作響，腦海裏重複的想起黃大人笑眯眯要一起去的樣子，還有當時程國公毫無防備吞下名爲補藥丸子實則是毒藥的丸子，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程國公危在旦夕，毒是黃大人下的，一切都彷彿在夢中一樣。
昭帝還在繼續，他將黃大人留下的那封信扔在三人面前，案几在他激烈的情緒和劇烈的動作之下搖搖欲墜。
身爲帝王的他無法對外表露得知此時之後的悲憤和後怕還有希望落空的無助，只能將所有的感情宣泄在罪魁禍首的梅大人和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捧着那封信越看錶情越是恐懼，他高聲喊着，“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分明前腳黃大人還和祖父商議着如何在戰事平定之後再想辦法把程國公弄下來，結果後腳他就捅了梅家一刀，還把自己的仇人程國公的命當作一封投名狀送給氐國，以此換取未來的富貴。
從程國公被陷害、程家大郎被殺死，再到梅府，他們所有人都被黃大人給算計了。
黃大人倒好，拍拍屁股囂張的走了，留下無法醫治的程國公和獨自面對昭帝憤怒的梅府。
父皇都知道了，一切都毀了，他的皇位，他至高無上的權利和美夢也全都被黃大人毀了。
大皇子頹唐的鬆開手，任由信件掉落，混沌的思緒之中只有膝蓋之下冰冷的玉磚還提醒着他，這不是夢。
梅大人和梅大相公輕輕掃過信件，不過兩眼就已是面如死灰，不復剛纔還遊刃有餘的姿態。
黃大人這是把梅家所有的路都斷死，梅大相公想，原以爲他一直當黃家二郎的事已經過去，黃大人也不過是因爲丟了臉面才如此執着跟程國公計較，現在看來他是因爲黃家二郎的事，把撮合姻緣的梅府和打他的程國公一起記恨上。
直到如今，勾結了氐國，最後留了一手。
沒想到他多年算計、謀劃，居然毀在自己學生的手裏，可笑可笑。
梅大相公清楚的直到，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不管是誰都救不了梅家了，而被下毒的程國公......
以陛下如今氣急敗壞的樣子，想必也是活不成了。
現下的昭國就需要一個能夠力挽狂瀾的人出現，保住國家，但這一切都被他們間接的毀了。
陛下是不過放過他們的。
轉眼之間，梅大相公心中就有了決斷，他深深的埋下頭，悲愴的聲音傳來，一字一句的攬下所有的過錯，承認了是他帶頭和黃大人密謀要拉程國公下臺，也是他一意孤行在兒子和孫子的勸道之下利用得到的消息，僞造出程國公狼子野心的假象，這一切都是他一個人所爲。
與梅大人和梅修賢沒有任何的關係，至於大皇子——
他還年少，又對自己這個外祖濡慕，因此自己說什麼他就信什麼，雖有錯卻並非是有意爲之，讓昭帝從輕發落。
梅大人聲線顫抖，“父親......”
他張開了嘴想說什麼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現在若是開口就是將父親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費了。
“請陛下成全。”
梅大相公蒼老的聲音無比清楚的在衆人的耳邊響起。
他知道這些話昭帝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但他在賭。
梅家多年在朝廷之上已像是根系遍佈的大樹，就算被暴風雨吹倒只要還有根就能夠站起來。
如今的陛下是氣急了，又憤怒，但只要他冷靜想一下就知道，現在的昭國經不起再大的風浪，要是梅家一夜之間真被株連九族，只怕本就人心惶惶的昭國更是人人自危。
再者，凡事留一線。
要當真逼急了，只怕結果也未必是陛下能夠承受得住的。
魚死網破的結局並不是所有人都想看到。
昭帝沉默良久，直到梅大相公的身體扛不住的倒在地上，梅大人被冷氣逼人的玉磚凍的臉色發白，大皇子也是冷汗淋漓時，他纔開口，“准奏。”
說着寬恕的話，語氣無比的冰冷。
梅大相公像是迴光返照般直起疲軟的身子，“多謝陛下。”
“但是......”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梅府殘害忠良，動搖國本，其最罪無可恕，將所有梅系子弟有功名、官身貶爲庶民，剝奪梅府三代入仕的機會。”
“梅貴妃不安居後宮之中，妄對朝政插手降爲美人，幽居於冷宮之中，一輩子都不得踏出半步。”
最後一個字眼落下，大皇子和梅大人彷彿失去了全身氣力，軟了下去。
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梅家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