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夜裏出海是件十分危險的事,但因着險些被黃蓉幾人扔下,歐陽鋒果斷先下手爲強了。

    他向來就不是個好人,否則也不會得了西毒這個名號。一旦疑心一起,是萬萬對黃蓉幾人放心不下,以自己的心揣測一下對方,就覺得心裏難安,時時刻刻想着是否對方會故意拋下他與侄兒逃走,於是就會先斷了對方後路,果斷駕了木筏就走了。

    往往這個時候,歐陽鋒絕不會想起洪七公堅守的道義,只會想着無毒不丈夫。

    所幸這日風平浪靜,小小的木筏飄蕩在海上,一路還算平安。

    到第二日天光乍起,入眼盡是蒼茫的藍色,海天連成一片。天空明淨,白雲悠悠。海上白浪翻涌,一望無垠。木筏只能隨波逐流。

    人力在此時,突然顯得如此的渺小。

    歐陽鋒運起內力撐着木杆劃了幾劃,木筏的速度立刻又快了幾分,望着眼前蔚藍之色良久,他一時感嘆,“我只道是沙漠驕陽風光無限,壯麗非凡。如今見這大海,也別有一番雄闊之氣。”

    姜晨躺在木筏上,偏臉望過去,良久,又收回了視線,他對於海,實在提不起甚麼美好的欣賞之情,於是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昨日姜晨已經依着記憶裏的穴位將痛穴全數封了,是以這會木筏顛來搖去,他卻也沒有感受到什麼疼痛。

    歐陽鋒盤坐下來,“也不知黃老邪那人如何運氣,竟然控船如手腳一般靈活。若我亦能如此,我們也能快些離海了。這海雖然美,對你我叔侄講也殺機萬重啊。”他還是個清醒的人,知道如今侄兒傷重,萬一在海上出了什麼岔子,那當真是了不得了。就像沙漠,美是美,一樣殺機四伏。

    歐陽鋒昔年在各處遊蕩慣了,對於山海瞭解不說多,也有一些。

    當初沙漠深處,他建立山莊之時,修煉毒功。不談沙漠迷人的方向和惡劣的天氣,單就只其中那些毒蟲惡獸,就足夠不熟悉沙漠的任何一個武林高手喝一壺了。

    這大海看似美好,卻同沙漠的危險性一樣高,歐陽鋒不會小覷。古往今來,多少高手的功夫都是靠山林湖海啓迪而創制,就這一點看,就足以讓所有人對這些人力無法抗拒的東西報以最最強烈的敬畏之心。

    姜晨聞言,偏頭望他。

    昨日他劃了大半夜的木頭,姜晨還以爲這是他的習慣。

    “把它當成你常使的靈蛇手杖用便是。”

    歐陽鋒腦海中靈光一閃,喜道,“不錯不錯。大道至簡,萬法歸一。”靈蛇手杖也只是物的一種,再思前人以內力摘花飛葉傷人,能馭使這些,當然能馭使木筏。而能馭使木筏,自當能用同理駕馭萬物,只要心念所及,萬物皆能爲我所用他拊掌放聲大笑,站起身來對姜晨道,“克兒,瞧我的”他提氣凝神,木筏底下的海浪翻涌了一下,很快,姜晨躺着,隱隱約約能聽到底下的暗流之聲,歐陽鋒將內力用在木筏之上,它飛速的駛遠了。

    如此大約過了兩三天,正午時分,歐陽鋒忽然凝目望着遠方,過了一會,微低着頭,語氣激動,“克兒,我看到陸地了”

    漂泊了兩日,過得實在野人一般生活。能看到陸地,姜晨微微鬆了口氣。

    歐陽鋒可是非要他吃了兩日生魚了,因爲怕他失了內力撐不下去對於姜晨而言,其實沒有什麼撐不下去的。他一向不喜歡冰冷的死亡,所以他會活着。見過的生死多了,也越發理解到生的可貴,尤是,平靜的生的可貴。

    像他這樣寄居在別人身份下的,連真正獨立都沒有的遊魂,能活到現在顯得是這般難得。雖然他常常糟心於原主那一堆破爛攤子,但是,姜晨還活着,他們卻已經死去。

    對比而言,姜晨似乎還稍稍幸運一些

    也不定然,死去的人已經對於生的困窘毫無迴應,留下的姜晨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在死亡的絕境中掙扎。

    他所求不過安寧和平靜,可是原主留下的爛攤子不解決,他絕不可能好好活着。

    那些東西,往往是他頭頂懸着的一把利劍,如不卸下,早早也會成爲姜晨的催命符。

    沒有人會相信於一個頂替他人身份的存在。所以凡原主的罪孽,姜晨他只能全盤受着。所有的正道人士們都討伐他要他爲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他們不知道,那身體裏已經換了人。

    即使有人願意相信他的清白。可是被原主負了的人,不會也絕不願輕易放過他,他們的怒火需要一個發泄點,沒有了原主,姜晨就是最合理的報復人選。

    經歷了這麼多,姜晨早已經不對他們的原諒抱有任何的希望,九天玄女當初的選擇給他上了最最重要的一課。是他天真了,以爲事實就是事實,卻忘了也學過黑白不分和黑白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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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他清醒了,不先折了頭頂利刃,他一定免不了踏上原主的死亡之路。

    他不再需要他人相信,只要恐懼於他,恐懼到不敢出手就好。

    在某一點上,姜晨十分贊同歐陽鋒的觀點,兩方對戰,被殺的一定是弱者。強大的實力,往往等於性命。

    姜晨垂眸望了望腿,這是多麼可悲的命運在被黃蓉設計斷腿之後,憋屈的被楊康弄死。那楊康要害歐陽克的因也簡單,因爲歐陽鋒收他爲徒時說自家武功一脈單傳,已經傳給了侄兒歐陽克。歐陽克一死,楊康自覺歐陽鋒就會傾囊相授。

    只是他不知歐陽克乃是歐陽鋒的親兒子,若知道,恐怕也不敢這麼輕易要他一命。最後歐陽克最最疼愛自己名義上的叔叔,實際的親爹,還被黃蓉幾人算計瘋魔,混沌之下收了殺子仇人楊康的兒子楊過爲義子。替了身份成爲白駝山少莊主。

    真是好大的諷刺,好巧的命數。

    天之驕子們的幸運,往往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克兒”

    歐陽鋒喚了一聲,姜晨猛然閉了眼睛,強迫性的不再去想這些紛雜之事。所幸此處有歐陽鋒在,姜晨有所顧及,他若是一個人呆着,指不定要比歐陽鋒先瘋魔一會。

    歐陽鋒抱起他,一路飛掠而去。

    歐陽鋒在海上漂泊了那樣久,爲了儘快到達陸地給歐陽克治傷,半分不敢休息,內力早已耗得七七八八了,此時就想速速找個落腳之地。

    等他輕功飛出了十來裏,終於見到了人跡。路邊有個小童好奇的打量着他們,“客人從哪裏來”

    歐陽鋒輕哼了一聲,但畢竟對方只是個一星半點兒武功也不會的孩子,“從海上來。”

    這個漁村頗大,幾乎媲美於一個小鎮了,歐陽鋒遠遠一掃,人影還多,其中房屋林立,能看到幾家客棧模樣。

    到此時最緊要卻不是休息,而是侄兒的傷。

    “可知最近驛站怎麼走”

    小童歪頭作思忖之狀,等了好久,到歐陽鋒都不耐煩了,他嘻嘻一笑,“驛站不知道。”

    歐陽鋒頓時倒吸口氣,手指握成爪狀,就打算一掌拍死這頑劣子。

    姜晨見狀微微蹙眉,拉住了他要打出去的手,偏頭問這小童,“你家大人呢”

    小童歪了歪頭,好奇的點了點他的腿,“哥哥,你的腿也斷掉了嗎”

    歐陽鋒聞言臉色一沉。

    “好可憐吶”

    姜晨眉頭蹙的緊了些,已經快拉不住歐陽鋒了,但看那小童四五歲天真模樣,只得道,“叔叔,童言無忌。”

    小童面上掛了幾分傷感,指了指身後村口離這裏不遠的茅屋,“老伯伯,跟我來。爹爹在那邊。”

    歐陽鋒見他終於識相了些,哼了一聲,跟他走了過去。

    那草屋的石桌之前坐了個粗布麻衣的男子,小童見到他,行爲就相當規矩了,“爹爹”

    那人手中的茶杯落下,擡起頭來,“朋友爲何而來”

    歐陽鋒看他動作,能感受到對方也不好惹。心下一驚,道是此處還有這般人物。

    他就慶幸了些,方纔沒有一時衝動打殺了他兒子。

    歐陽鋒對於平級的對手也會收斂一些,當即點頭示意了下,“打擾了,請問此處是甚麼地方最近的驛站該怎麼走”

    對方提起砂壺倒了一杯,“這裏啊離得最近的是蘇州,最近的驛站向東南走穿過村子就是。”

    歐陽鋒提氣要走遠,卻聽那人道,“不必多費心了,這種骨傷治不好。”

    歐陽鋒心頭怒起,“你亂說”他立刻安慰,“克兒,莫聽此人胡言亂語。”

    姜晨垂了垂眸。“走吧。”

    那人微微一笑,“小公子倒是好脾性。”不是誰都能對失去一雙腿這般淡然。

    姜晨終於轉頭看他,“聽過一句話嗎”

    “哦”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姜晨相當謙和。

    但是他到底怎麼想的,可不得而知。

    那人撲哧笑了出來,“是嗎我觀公子可不像這般,隨和之人。”

    他轉了轉椅子,那看似普通的椅子升高了一點,底下冒出來幾個小輪子,他去向屋內,“來者是客,朋友不如進來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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