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眸中露出瞭然之色,難怪那小童進村時問話時加了又字。他問出這句話,姜晨想着是他身邊有斷腿之人,卻不料想正是他的父親。

    看得出此人內力深厚,依着目前江湖的風向和武人的追求而言,華山論劍在即,凡是稍會一些功夫的,都難免前去觀望一番,想闖出些名堂。明明他武力高超,卻爲何蝸居在這麼一小村落之中。甚至姜晨望了望歐陽鋒,歐陽鋒全然不認識此人模樣。

    這倒是頗奇,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卻躲在窮鄉僻壤寂寂無名。

    至於他的腿

    歐陽鋒卻沒有像姜晨一般思慮多多,嗤笑一聲,“進就進,諒他也不敢出甚麼幺蛾子”但憑這語氣,就知歐陽鋒是分毫不信他的,無事獻殷勤

    中原武林的人,總愛故作熟絡,搞這些奇奇怪怪的虛禮

    歐陽鋒擡眼,看到石桌旁側另一木椅,將他放上,推了進屋。

    進門迎面一瓷杯飛過來,姜晨眼睛一眯,歐陽鋒出手總是快如閃電,那杯酒還未靠近姜晨,杯子抖了抖,在他五指中卡啦一聲四分五裂。

    但是,倒沒有什麼殺氣。

    所以歐陽鋒也沒有立刻反擊。

    歐陽鋒冷笑道,“主人家向來這般待客”

    男子微微一笑,“美酒配英雄”他低頭看了看地上碎片,“可惜兩位,似乎不太喜歡”

    窗外的柳葉隨風幽幽而落,有幾片就吹進屋來,落在姜晨腳下的一片水漬上。

    姜晨開口,“原本是喜歡的,可惜您的酒來的時機不大巧,方纔我剛好決定戒酒。”

    “哈哈哈哈戒酒戒酒好啊”他長笑幾聲,卻是悵然,“酒啊吸引人的東西,往往最最傷人”

    這話,顯然有深意。

    姜晨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目光掃過牆上掛着的竹簫時,微微一頓。

    看來是又有隱情。

    “今日難得見同道中人,便吹奏一曲獻於二位,聊表在下心意。”

    還沒等兩人應話,自顧自取下竹簫。

    絲竹之聲響起。

    如林間木葉之落,如山谷溪水潺潺,如空中鳥語如夏日晨風。

    漸漸的,人心便隨着樂聲起伏。

    歐陽鋒臉色一沉,“黃老邪是你什麼人”

    “嗯”那人放了竹簫,微微一笑,卻沒有應言,打量了歐陽鋒幾眼。

    能直呼那人名姓別號的,怕也是五絕之一了。

    他揣測於歐陽鋒的身份,同時心中暗歎。這小村落是近幾年才發現起來的,原本人煙稀少。今日難得見得武功卓絕之人,一時興起引他們進來,不成想這兩人卻是來頭頗大。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姜晨問他,但這會已經是面色蒼白。歐陽克的記憶毫無徵兆地涌現出來。

    他這一問,只是確定對方一個身份。

    之前歐陽克爲了黃蓉與郭靖比賽。在黃藥師手底下過了一遍碧海潮生曲,心神不定。

    如今此人一曲卻引出了他的記憶,甚至聽曲時的感受,都與碧海潮生幾乎別無二致。

    極有可能是之前因爲被碧海潮生迷了心智還沒有緩過神,姜晨到來時才毫無身體的記憶。如今能再被這曲子引發,說明它們的本質是歸一的。

    兩支曲子的表意雖全然不同,但是內在卻是一樣的。

    也就說明,此人與黃藥師淵源頗深。

    不能行走又與黃藥師有關的,只有他的那些徒弟。而精通碧海潮生善於音律的,唯有武眠風。

    沒有想到,下落不明從頭到尾沒有現身,人們都以爲早早死去的武眠風,竟然隱姓埋名在此。

    男子哈哈一笑,撫着下巴上才蓄起來的短短一簇鬍子道,“相逢即是有緣,公子又何必非要這個姓名。鄙人不過山野閒人,不足掛齒。”

    這是自謙,也是一種變相的不願承認。

    歐陽鋒心頭一沉,道,“克兒何須同這陰陽怪氣之人多言我們走。”他與黃老邪幾人於上一次華山論劍時相識,原本以爲中原強者就只有他們幾位了,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小破鎮子上還藏有高手。

    只聽這麼一曲,歐陽鋒對此人功力也有了些瞭解,但他沒打算同這人鬥一鬥,尤其是身邊還有重傷的歐陽克,因爲他不能確定在此時打死此人能不能全身而退。而不能全身而退之時,歐陽鋒絕不會輕舉妄動。

    姜晨忍着頭腦昏沉,微微低了低頭,“走吧。”

    歐陽鋒對內屋哼了一聲,反身提起姜晨掠向客棧。

    屋內傳出他的聲音,“朋友慢走,來日我等再飲一杯。”

    “叔叔接下來打算去往何處”沒有想到這一曲竟然將歐陽克的記憶引了出來,姜晨這會心情不太美妙,只是順口問了一句。

    歐陽鋒望着他的腿,遲疑了一瞬,“華山論劍在即”

    姜晨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一瞬,“那就在此處放下我吧。”

    “這怎麼行”侄兒受傷這般嚴重

    “路途太遠。”

    “但留在這裏不安全”歐陽鋒當即反駁,復又觀察他的神色,沒看到什麼自暴自棄的樣子,放下心來,還欲再勸,“克兒昔日我仇家頗多,如今你”

    姜晨指尖微扣,“不是他們想殺,我就會死。”這麼多年,想殺他的人何其多,無一例外先死在他前頭。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不如這樣,叔叔找人送你先回白駝山。”

    姜晨望他許久,他沒有退讓。姜晨彎了彎眼睛,眸子裏卻沒有半分笑意,指了指自己的腿,“你是指這樣去見孃親”

    提起歐陽克的孃親,歐陽鋒登時黑了臉。“不回白駝山,也不該留在這裏。”

    兩人在海上奔波幾日,歐陽鋒一直繃緊了神經不敢鬆懈,就怕出了事情。今日踏上陸地,才覺鬆了口氣。

    兩人在街上走了一圈,進了客棧。才一進門,小二披着白巾迎上來,笑嘻嘻問,“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住店。”

    小二就引他到賬房面前,歐陽鋒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這纔想起來掉進海里的時候錢財都失了大半。

    他臉色難看。

    過了一會,賬房也臉色難看。

    兩人傻愣愣的對了一會,聽聞門口傳來女子一聲輕笑,“他們的錢,我付。”

    姜晨轉過臉時,那女子驚呼一聲,“是是你”

    二話不說,收了拿錢的手立刻跑出了客棧,彷彿後面有鬼追一般。

    姜晨:

    歐陽鋒詫道,“克兒,你們認識”

    姜晨:“並沒有。”

    歐陽鋒會意道,“哦怕又是哪位被你拋之腦後了吧”

    姜晨:

    只是他這樣一說,姜晨才收到歐陽克記憶的腦海中倒閃出了些片段,對比了方纔一閃而過的臉,姜晨眉尖微挑,穆念慈可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從腰間拿出原主身上的那金盃,“抵了吧。”頓了頓,笑着看着那兩眼放光的賬房,“回頭要贖回來,懂”

    明明是個溫溫雅雅的白衣公子,說難聽點還是個不能動的殘廢,但與那雙眼睛對上,賬房登時一個激靈,忙不迭應道,“懂懂懂”

    歐陽鋒微微蹙眉,卻沒有阻止。

    姜晨點了點頭,“上房新衣熱水,兩份。”

    “你”歐陽鋒原想問問他一個人換洗能否順利,但又怕傷了侄兒自尊,一個字兒出來,又止住了。

    姜晨觀他面色,就知想法。

    他笑意微沉,“叔叔,腿廢了,心還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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