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神情,他們的決心,卻是毫無二致。
他們說的話,也是如此相像
你們都不怕死是吧不怕爲了心中那個人而死的話,那我就再一次成全你們
“嚓”
青刃飛快得插進又抽出,血滴如雨點般潑濺開來,黎辰的胸前又多了三個血肉模糊的洞
到現在,毒已經完全剝奪了黎辰的防禦。他拄着劍屈膝站穩。在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劍,黎辰的身體就會被切成碎片
但落襖還不急於這麼快就殺他。她還要他親眼看着他最愛的人遭受魂魄分離之苦,就像當年他看着她死掉一樣
完全被鮮血染成濃郁紅色的利爪再度扎進了黎辰的手掌。他喉嚨中發出模糊的“呃”聲,鮮血順着嘴角不斷涌出。
“嚓”
利刃穿過了黎辰的鎖骨。血花如梅點暈上了落襖的眼皮。
“嚓”
血爪穿透了黎辰的腿,他終於支撐不住,單膝跪了下來。
“嚓”
落襖扼住了黎辰的咽喉,黎辰被利刃切準的皮膚,鮮血如線緩緩滲出。現在她只要稍稍用力,就可切下眼前這個血人的腦袋。
但她卻無法發力。可惡,流了這麼多血,爲什麼他還不死還不死還不死還不死還不死還不死還不死
“可惡可惡”
落襖一腳接一腳,使盡了力氣朝黎辰胸口,腿上踢去。他口中噴涌而出的血花撲上了她的紅裙。爲什麼,爲什麼還不死
“滴答滴答”
落襖扶着膝蓋彎下腰喘氣。她的汗水從額頭上落下,墜落入血泊中。
爲什麼爲什麼他還不死
“你的毒可以殺人,卻改變不了人心。”
那個熟悉而冷酷的聲音依舊迴盪在耳邊有十年了吧。
爲什麼。如果把一個人殺了,他還會有心麼還會有心麼
落襖再度揚起雙爪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嚓”
鮮血濺入了落襖的雙眼。她看不清了。
看不清了。她的手指顫抖着。剛纔那是什麼聲音她的雙爪,分明還沒有刺入黎辰的身體。
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郁得讓她透不過氣。
她看不見。此時插進黎辰心臟裏的,是一把明晃晃的橫刀。橫雲。
“啊呃姆。”
身後的男子打着呵欠跳下窗戶,雙手插兜,微弓着背朝她走了過來。
一雙久違的有力手臂從背後抱住了她纖細的腰。
“落襖姐姐,是你,回來了。”
帶着鮮血的眼淚從落襖眼中流淌而下。
落襖點點頭。雙爪的青刃砰然崩散,她的雙手顫抖着覆上腰間的溫暖:“對不起是姐姐,拋下了你”
楚雲深的臉貼近落襖的臉頰,蹭上了些許溫熱的鮮血。他抱着這多年不曾親近的溫暖,這心中寧靜無聲的感覺,猶如從前。
“姐姐,記得以前你爲那個男人傷心哭泣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抱着你,你哭過以後便又能對我微笑了。”
楚雲深喃喃着,閉上眼睛,“姐姐別哭了。”
“嗯,姐姐不哭,不哭雲深,姐姐能再見到你,真的好高興。真的”
落襖將身體完全靠在楚雲深懷裏。不知爲什麼,被他這麼一抱,她方纔的殺心已經完全消弭。她不想殺人,不想報仇,她只想帶着雲深弟弟走。離開這紛亂是非,再也不去爭什麼,再也不求改變人心。
只要這世上,還有人愛着她,想着她,就夠了。
“我見到姐姐,也很高興。”雲深微笑。
落襖擡起手背,擦乾眼角腮邊的淚。腰間那雙手臂卻固執地抱着她不肯鬆開。她笑道:“好了,雲深,這裏不是談話之地。跟姐姐走吧,回到魔尊大人身邊”
雲深卻沒有說話。
這種靜默讓落襖感到心慌。
“怎麼了,雲深,還在意爲當初魔尊大人拋下你的事麼”落襖怒目道,“雲深,你聽我說”
她無法掙脫楚雲深的雙手。
“說吧,姐姐。”楚雲深輕聲道,“請允許雲深這樣抱着你,好嗎”
落襖並不在意。她繼續道:“那一戰我族敗退,魔尊大人急於指揮四部撤退,無暇顧及於你。事後他費盡心思到處找你,急得茶飯不思”她頓了頓。楚雲深聽着,沒有任何反應。
“若不是夏孤臨乘虛而入將你奪去,你也不至
於困在六公子手下七年”
楚雲深的身體微微一顫。七年。原來這麼久了。對於凡人來說,人生能有幾個七年;可對身爲靈獸的他來說,七年究竟是算長還是短呢
“你叫那個人什麼”
落襖終於掙脫了楚雲深的臂彎,她轉過身來,看到了那張跟自己剛纔的想象完全不同的臉。
淡漠得沒有任何感情。那一口一個姐姐叫着她的,給她溫暖擁抱的,真的是這個人麼
叫人不敢相認
“大哥啊。”雲深的雙手再度插回兜裏,“他是老大。我是老三。不叫大哥,叫什麼”
“你”
落襖退後,踩進血泊中,自腳底升起血液般冰涼的顫抖。
“你昏頭了麼你怎麼認賊爲親你忘了嗎你是跟魔尊大人簽下血契的靈獸,今生只能效忠魔尊大人一人”
落襖喫驚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注意到了雲深眼下常年不散的青黛色。這孩子很早以前就有失眠的毛病,可從他剛纔誇張的反應來看
落襖撲上去撕開了雲深的衣襟。他胸膛右邊的狐狸血契圖案,竟還是深藍色的
“這不可能”
落襖搖着頭踉蹌着退後,“這不可能七年來,魔尊大人竟然不斷得對你進行血契召喚他難道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若我不迴應他的召喚,便會不斷得消耗靈力、精力最終虛耗而死。”
雲深平靜得整理好了衣服。七年來,魔尊頻繁的召喚極大消耗着他的靈力,他不得不進入龜息狀態才能勉強活命。直到後來,夏孤臨爲他覓得一把有着治癒佩戴之人特效的橫雲刀。他整日刀不離身,能睡則睡,纔將本該在好多年前就結束的生命,延續到了現在。
“可是姐姐不明白”落襖揪住雲深的衣領,無論怎麼用力都看不清他深不見底的目光,“只要你回去魔尊大人身邊,一切不就沒事了麼七年來,你難道連一次脫身的機會都沒有”
“請你放開。”
落襖愣住。
這一次,雲深沒有再叫她姐姐。
“我不願意離開大哥。從他找到我那刻起,我就決定只聽他一個人的命令。魔尊那邊,我不會再回去。”
這就是楚雲深的決意。
落襖的手顫抖着放下來,慢慢緊握成拳。她轉身環視四周:屋外,烏梅中毒的身體還在扭曲潰爛;腳邊,話梅的屍體還沒有閉上眼睛;血泊中,南黎辰僵硬的身體有如血雕
而眼前,昔日視如親弟弟的楚雲深字字擲地有聲得對她說,只聽夏孤臨一個人的命令,不再回魔族
這些人到底被灌了什麼迷魂湯願意放棄生命,放棄理想,放棄昔日的感情,追隨在六公子的身邊
“呵,你想知道爲什麼嗎”
楚雲深繞到落襖面前,擋在她和南黎辰中間,
“我很小的時候,生活在與世無爭的靈狐村落裏,我有父母,有姐姐,有妹妹,還有弟弟”
他知道,總有一天會跟落襖提起那段往事。
那時候,雲深是個喜歡早睡早起的好孩子。每天清晨,他輕快的腳步聲第一個迴盪在鄉間小路上。他往小夥伴的窗下丟小石子,一個接一個叫他們起牀。
那天早晨也是一樣。他剛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擡頭,看到村長家的牆上多了什麼東西。
是張佈告。
“喲,是楚家的小云子麼又起這麼早,好有朝氣啊”村長叔叔一面穿布衫一面推門出來,衝他微笑。
“嗯。村長叔叔早。”雲深朝他笑笑,接着入神得看着佈告。初春的早晨,呵氣成霧,他搓搓凍紅的小手,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小云深是全村最勤奮的孩子,這些字當然難不倒他。只是連起來的意思卻似懂非懂。什麼叫“遴選與魔尊大人血契之至尊靈獸”啊
“村長叔叔,這張佈告是您貼的嗎”
小云深覺得不太可能。看叔叔的樣子應該是剛剛起牀出門,根本來不及貼布告。而昨夜跟小豆豆在這裏分別的時候,也沒見到這佈告啊。
“哦”叔叔端了水蹲在地上洗臉,擡起頭滿面水珠地對雲深道,“是魔尊大人的使者吧,他們早就通知近幾天會發布遴選血契靈獸的事,怎地悄無聲息就難道是昨天夜裏來過了”
村長抹了臉,眯着眼去看佈告。看着看着他瞪圓了眼睛,滿臉的水珠,不知是洗臉水還是汗水冰涼。
“叔叔,你怎麼了”
雲深拉拉村長的袖角,他卻呆呆愣愣的,彷彿被什麼驚天大事駭到一般,一言不發。
他像瘋了一樣撲過去,撕下佈告揉成一團,緊緊塞到懷裏,就像怕被別人發現似的緊緊按住。
“小云子,快回家告訴你家裏人,今日無事不要隨便離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