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喊了幾嗓子,那宣情卻連頭也不回,手中白骨幡揮舞了一個圓圈,冷冷道:“你如果害怕,就看看這些吧。”
“我纔沒有害怕”冷冰一驚,只覺耳邊熱熱的,竟是之前黎辰掛在旁邊的銅鏡,從中心向外一圈圈擴散着紅色的火焰。這是宣情弄的
冷冰注視着銅鏡的異象,誰知銅鏡內竟顯示出影像來
是負責北城區的清都和話梅。金色的弩箭如萬道陽光撕碎着黑暗,話梅以纏繞在十指上的傀儡線操縱的機關人則伸着雙臂,如殭屍一般“咔、咔”走過街道,將紫色的魂魄紛紛吸入體內。冷冰不明白他們這是在幹什麼,不是要殺掉惡靈麼爲什麼要連同無辜的魂魄一起對付
冷冰正納悶着,她卻發覺閒雲客棧內多了另一個人的氣息。她從另一面銅鏡中看到了他的樣子。是個頭戴斗笠,身披黑斗篷的人。
冷冰剛想多看一眼,那影子便鬼魅似的來到了自己的身側。他果然不是普通人。冷冰警惕道:“你是誰”
“我嘛。”那人語氣淡淡得,好像世間無事能激得起他的興趣似的,讓冷冰極爲不爽,“是來和你一起欣賞這場招魂遊戲的。”
“我纔沒有欣賞”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可是冷冰越來越討厭這個人了。她的同伴和揚州城的百姓都危在旦夕,這個怪人卻跑來這裏說風涼話難道,難道他是和宣情一夥的人
“那是因爲你還看不懂。”那人說着,擡起頭,他明亮的目光如冬日的陽光直達海底,說不出是溫暖還是絕望。現在,他只看了銅鏡一眼,卻將晏清都和話梅的作戰計劃看得一清二楚,“話梅是這世上唯一的木甲蒼雲派偃師。除了她自己,沒人知曉可與活人媲美之機關人的祕密。她作爲蒼雲流派的傳人,也必將死守那個祕密。可是現在,爲了救人,爲了六公子所奉行的大義,她卻不得不將這個祕密公諸世人。”
什麼意思啊。冷冰聽不懂。她撅着嘴看了看鏡內,所有的魂魄不都被機關人吸進去了嗎咦還有更多魂魄被吐出來了,可在它們被吐出來的瞬間便被晏清都的弩箭刺爲碎片。再看那些吞噬了魂魄的機關人,表情開始生動,關節開始靈活,有的甚至停下腳步看着自己的雙手,好像在疑問自己是誰,爲何在出現在這裏。他們,好像就在吞噬了魂魄之後,獲得了生命一樣
“不可能”冷冰咬緊了嘴脣。不可能,這難道就是蒼雲流派的祕密
黑衣人仍是平淡如水的語氣。好像他是在重複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可這樣殘忍的事實不管用怎樣輕鬆的語氣,聽起來都是那麼沉重:“沒錯。蒼雲流派的機關人只能吸納生魂來激活體內的機關。話梅迫不得已,以這種方式來辨別惡鬼和普通百姓的離魂。等遊戲結束之後,她自會想辦法把那些生魂從機關人體內引導出來。”
怎麼可能冷冰的雙眼無法從銅鏡上移開,她的臉已經完全變了顏色。話梅,奉行俠義之六公子的手下,居然使用這樣玩弄人命,操縱魂魄的邪術
使用這種陰暗殘忍的手段,和和吸納魂魄修煉魔功的魔尊有什麼區別
冷冰久久沉默。黑衣人卻繼續道:“你認爲魔族人斂魂是邪惡,有害於你們人類,所以視爲死敵,必除之而後快。但人類爲了獲得力量,自相殘殺之時,卻比妖魔更爲可怕。”
“你纔不是那樣”冷冰竟然想不到一句話來反駁這個黑衣人。他一定是魔族的人,他一定是有所圖謀才跑來這裏跟冷冰說這些話,可冷冰卻
“梅花三弄的底細,武陵春再清楚不過。他自詡奉行大義,到頭來,還不是要藉助邪惡的力量。”
黑衣人剛剛說完這句話,銅鏡上便顯出另一幅場景來:是西城區的南歌和黎辰。冷冰很快從紫色的魂陣中找到了身影宛如閃電的黎辰。她纔剛剛看清,便又驚得“啊”了一聲。
她看到了什麼
黎辰如照亮黑夜的閃電,馳騁在戰場上的英姿,宛如修羅。
他的雙眼燃燒着血色的火焰,如嗜殺的怪物一般,眼中再無任何情感,只有戰意。他長劍所指之處,黑暗退散,惡鬼嚎哭。
他的劍看似瘋狂到毫無章法,劍劍卻只刺惡鬼,這樣看來已經不是人在用劍,而是劍掌握了主人的意志,替主人辨別哪些是該斬的惡鬼,哪些是需要保護的離魂。
全變了一個人變得她都不認識了
“你想知道,黎辰爲何能如此精確得辨別惡鬼和普通魂魄”冷冰只覺臉上軟綿綿的,竟是黑衣人握了一絹帕子,在給自己擦眼淚。她哭道:“不要你管走開”
黑衣人退後,似乎將手帕塞回了懷內。冷冰看到,那隻手帕是淡紅色的。他說道:“四百多年過去了,這世上的一切變得越來越無趣。只有女人的眼淚,直到今天,我都無法抵禦。”
突然之間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冷冰哭不出來了。
“喂,接着你剛纔的話,黎辰爲什麼能辨別惡鬼和普通魂魄”冷冰問。
“南黎辰和夏孤臨,是你們人界爲數不多的,和魔界的魔鬼有過生死交戰的人。就在五年前,夏孤臨率領六公子攻入魔界的時候。他們六人號稱擊敗了整個紙部的軍隊,但事實上見識過魔軍厲害的,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
南黎辰五年前魔界
六公子
難道說這個人剛纔的意思是說,南黎辰在五年前就是六公子中的一員,還跟隨夏孤臨活躍在討伐魔尊的戰鬥中
如此說來,那南黎辰不就是
不就是踏月公子
可是,這個人爲什麼會知道這個黑衣人是誰他是魔族人,身爲魔族人卻如此堂而皇之行走於人界,還對六公子瞭若指掌,難道他是
冷冰不再說話。他只是緊張得看着銅鏡,看着南黎辰所向披靡,臉上卻揮之不去的恐懼神情。她的心揪得一陣一陣得疼。
魔尊也不再跟冷冰多說,他只是注視着銅鏡中南黎辰的身姿,一切就像五年前一樣,從來都沒有變過。
那一戰。夏孤臨和南黎辰各執利劍,背靠着背,被黑色海洋般浩蕩的魔族戰陣圍在垓心。紫色的天空如幕布一般壓在頭頂,兩個被圍困的戰士,除了彼此沉重的呼吸,聽不到任何希望的聲音。
“喂,大哥,我們還得被這幫牛a;#8226;鬼a;#8226;蛇a;#8226;神圍多久啊”
“小春他們,我已用空間法術將他們安全送離。你儘可專心作戰。”
“切~纔不是擔心那幫混蛋不專心的是你吧,大哥”
手執飯劍的男人,揚起流淌着鮮血的嘴角微笑着。他笑道:“大哥,這一戰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手裏這傢伙帶回人界去,幫我找好他的下一任主人。如果你敢把我的劍放在藏珍閣裏當個廢物供着,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夏孤臨擡起手背蹭去嘴角的血。他本想用空間法術將他送走,他卻執意要陪他戰到最後一刻。直到,戰死。
“果然。對你來說,只有飯劍纔是本體吧。”
“哈哈哈沒錯,只要飯劍在那些活着的混蛋們手裏,代代傳承下去,我踏月,會連同他們的精神一起活到最後”他的眼神忽然一凜,舉起飯劍,兩人背對着背,劍尖指着同一個方向,“就這麼說定了,大哥”
那是踏月公子在魔界的最後一戰。
凡人闖入魔界大開殺戒,本來就是天真之舉。魔尊無心應戰,他只是想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一些小小的教訓。
但有些東西,卻在他的意料之外。踏月公子,血戰到底的信念,雖死猶生的誓言,狂妄不羈,放浪形骸,不會被任何顏色覆蓋,也不會沾染任何塵埃。若說夏孤臨是六公子的魂魄,他便是六公子的脊樑,就像他的劍一樣,堅不可摧。
便是這樣一個人,卻註定在魔界有去無回。
魔尊覺得有些可惜。只因踏月,讓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故人。生死之交。
他本可以在踏月戰死之後,只用一根手指頭便殺了夏孤臨,讓這一切結束。但是他沒有。
“人死不能復生。”他對趴在血泊中,幾番掙扎卻無法站起來的夏孤臨說,“但是,我可以幫你完成踏月公子雖死猶生的誓言。”
每個人都渴望着重生。在最最絕望之際,重新活一回,彌補那些不能挽回的悔恨。
還有那些,未盡的愛,和願望。
都可以一一得到實現。這豈非人世間最大的誘惑。
“我可以讓踏月的生命,在另一個人身上得到延續。如果你想通了,就站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