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辰用衣袖將劍上的血跡擦出一塊，他深沉的眼光倒映在明亮的劍身上，對身後的南歌子說道：“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是麼”
“嗯。”南歌子點點頭，即便經歷了一夜的惡戰，他鮮白的袍上卻未染絲毫血污，“黎辰，我們走吧。”
黎辰沒有說話。
南歌子有點擔憂得看着黎辰。那時，他聽到黎辰的喊聲，聽到飯劍出鞘與空氣摩擦的聲音，還有之後惡鬼們淒厲的呼號。他心中已經明白，潛藏在黎辰體內的戰鬥記憶已經覺醒。
也許，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是那個固執得對天地表白“雖然我穿着踏月公子的衣服，也拿着他的劍，但我只是我自己”的南黎辰了。
那些他明明從未經歷過，卻無比清晰得印在腦海中的記憶，讓他迷亂，讓他恐懼，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南歌哥。”黎辰拄着劍站起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南歌子忽然仰頭“看”着黎辰的身後。就在黎辰起身的一瞬間，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黎辰將要說的話上
“小心”
黎辰回神之時，南歌子已經單手拎起他的衣領躍至屋頂。黎辰回看他們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經赫然立着一隻血紅色的殭屍
“那是什麼東西居然無聲無息地”黎辰完全沒有反應能力，他更不知招魂遊戲中爲何會混進這樣奇怪的東西。
南歌子放開黎辰，右手食指琴絃一勾，已牢牢拴住了殭屍的脖子。他眉尖一蹙。尋常殭屍碰到他的琴絃早被切成兩段，這一隻卻只是勉強被遏制住行動而已。
“是豔屍。這種惡魔，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從魔界穿越到人界。”南歌子察覺到，那隻顏色豔麗的殭屍正用紫色的瞳仁冷冷得注視着他，“看來，是有些妄圖到人間作亂的殭屍混入惡鬼隊伍中，通過招魂幡來到了這裏。黎辰”
“好”黎辰長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此時的笑容終於有點像正常狀態下的他了，“可是，我一直不太喜歡跟這種沒腦子的人打架啊”
不是打架，是廝殺。
雖然這具殭屍只是憑着自己嗜殺的意志來到這裏，可它的反應之敏捷，出手之迅疾，遠非那些久經戰場的劍客可比。
南歌與殭屍僵持着，他手指忽然一顫，只聽空氣中“噗”的一聲，他勒住殭屍脖頸的琴絃忽然斷裂兩截銀弦從斷口處彈起，碎裂的銀光如淚光般飛了起來
“四哥”黎辰揮劍擋在南歌子身前，一劍格開了殭屍的重拳
“切，還真是不好對付。”黎辰手臂被這一拳震得發麻，他問南歌子道，“四哥，你沒事吧。”
“無礙。”南歌子搖搖頭。剛纔那種程度的攻擊，以他的體質接這一下子，就算全身骨頭都粉碎掉也不誇張。他現在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只希望，剛纔那短暫的迷茫不會影響黎辰的戰意。
如果是黎辰的話，應該可以做到的。
正如南歌子所料，黎辰現在心中所想，唯有戰勝這隻殭屍，保護南歌子不受傷害。不管剛纔腦子裏冒出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通通和這些醜陋的傢伙一起，成爲他的劍下亡魂吧
他握緊手中的劍，劍刃帶着狂風帶着怒氣，巨浪般向殭屍掃去
“受死吧，混球”
黎辰的劍刺到了殭屍的胸口，卻被對方的一雙肉掌捉住，再也前進不得。這世上，果真有飯劍都刺不穿的東西
黎辰擡眼看着鮮豔如毒的殭屍，忽然覺得他那對紫瞳其實是有眼神的。
“呵呵呵想不到，真的能在這裏見到你啊。”那個殭屍忽然開口說話了，南歌子臉上也流露出不小的驚訝，“踏月公子。”
三人僵持。南黎辰望着這具血紅色的殭屍，就像望着一碰就會把身體融化掉的血海。
“看來，你已經不記得我了。”殭屍臉上綻放出詭異的笑容。他的嘴角誇張的咧開，本該是好看的弧度，到了他的臉上卻如同親手撕裂的傷口，鮮血滴滴答答沿着沒有皮膚的肌體流下來，他自己或許已經忘了疼痛，看的人，卻不由毛骨悚然。
“你是在叫我麼”黎辰若無其事得問着，把劍從他掌中抽出，扛在肩上。他發現，殭屍的手心只是被他的劍刺出了一個小坑而已。
殭屍冷笑着。可能它現在已經不想笑了，可
是嘴角一旦咧上去，除非自己用手撥回原位，僵硬的臉部肌肉沒辦法把上一個表情自動復原。他說道：“我是五年前，你在魔界殺的最後一個魔。”
黎辰迷惘得看着殭屍。南歌子在一旁靜觀其變。
“魔族硯部紫光組第一隊隊長，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殭屍好像有點遺憾，“五年對於你們人類來說，究竟是長還是短枉你身上流淌着天生戰神的血液，竟連生死血戰的記憶都能輕易忘掉。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不知道弱小人類手上握的劍，可以如此鋒利；更不知道握着強大利器之人的靈魂，可以散發出那般熾熱耀眼的光芒。”
殭屍臉上的鮮血流淌出一副輸家的表情，沒有懊惱和不甘，反而是十分崇敬着對手似的。他渴望的似乎不是反敗爲勝一雪前恥，而僅僅是重新回到這個人面前，和他轟轟烈烈再戰一次罷了。
“可是，你已經死了。死人怎麼跟活人打還是，你想再被我打死一次”黎辰問。
“哈你說話這般語氣卻是沒變。”若不是眼前的敵手腦子有點迷糊，殭屍才懶得跟他廢話這麼多。既然是劍客，就要用劍來對話，“所謂戰士，只要戰意不死，就永遠不會死去。出招吧”
“慢。”南歌子出言阻斷，“這位將軍，可否需要在下借你一把劍”
殭屍沒有理會南歌子。他的意思黎辰卻早已明白，他的劍，就是他以喪屍狀態在魔界苦修五年所得的這副鋼鐵之軀
“叮”
飯劍與殭屍的手臂相撞，火花便在綻放的瞬間飄零。疾速的風吹起黎辰的衣襬，他知道自己在無法向前一步：五年前，踏月公子到底是怎麼打敗這傢伙的
好強的力量黎辰正欲與對方膠着下去，不料那怪殭屍已經蓄滿了力量，手臂一橫將黎辰推了出去
“喂喂五年不見，手臂的力量變得像娘們一樣了啊哈哈哈哈”
殭屍狂笑着，卻聽“哧”的一聲，方纔手臂擋劍之處卻皮開肉綻，鮮血噴涌。
“喂喂素未謀面，本大爺可從來沒見過你這麼不經砍的傢伙啊”
殭屍並未因自己受傷而惱怒，相反得，他雙臂一振，哈哈哈狂笑着衝南黎辰衝了過去：哪怕並不完全是過去那個傢伙，他要的只是一場了結夙願的勝負
飛舞的劍，在夜空中劃破一連串月弧形的亮芒。爲了避免與殭屍發生正面角力，黎辰幾乎是飛舞在空中揮劍。在極限的廝殺之中，劍光與血花交纏如風。南歌子則靜立在屋頂上觀戰，白衣飄展，如同一捧正在被風吹散的細雪。
殭屍和黎辰的戰鬥進展到何種狀況，南歌子並不關心。在他眼前，卻有一道比閃電更耀眼，比陽光更永恆的光芒，揮之不去。他好像在這喧鬧和狂舞的間隙中，看到了黎辰興奮的樣子。這個男人，已將整個戰場的動向刺入全身骨髓，自由流淌的汗水，讓他全身爲之振奮。
劍客之劍，在鮮血生鏽之前，被春風磨練；戰士之魂，在風燭消失之前，爲晴空而重生。驚恐與執着沉醉於他袖下的風雪，只是一瞬間，勝負，已決。
殭屍的身體如巨塔般筆直得倒下。他瞪着雙眼，望着這片他從未熟知的夜空，張着乾涸的嘴，久久不再說話。
黎辰將劍送回鞘中，轉身道：“怎麼了，殭屍對了，你叫什麼啊，殭屍”
果然，雖然靈魂一如往昔，但記憶還未真正甦醒麼
殭屍躺在地上，輕輕咳了兩聲。黎辰伸出手，要拉他起來，他卻沒有接。
“贏得如此漂亮你，是不知迷惘爲何物的怪獸麼還是僅僅是憑着本能戰鬥的機械而已”
黎辰無所謂得一笑：“不懂你在鬼扯什麼。總之我不是踏月公子，儘管最近這幾天腦子裏怪怪的，冒出來很多不屬於我的記憶。記憶雖然混亂，但是我身體裏的靈魂告訴我，我就是我，我只需要堅持做自己。”
黎辰點了點自己心口，繼續說道：“至於戰鬥嘛，隨便你怎麼想。自我握劍的那天開始，我所保護的東西，就從來沒變過。”
黎明的陽光融化着黑暗，爲新的一天的晨風讓開道路。除了未乾的鮮血，黎辰的嘴角還閃耀着微笑般的光芒，一直照到了南歌子心裏。
他也笑了。看來之前的擔心，純屬多餘。
戰鬥已經磨練了這個男人的身心。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握劍之手何曾遲疑，赤子之心何曾迷惘。他，從來都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