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半山腰尚露出些原本的黑褐色,不論是遠處的峯頂,近處的路徑,都覆蓋了白雪,林中枯瘦的樹枝也掛上了明晃晃的冰棱。
這樣天寒地坼、滴水成冰的氣候,就連最強悍的妖獸都會避免出門,一片茂密低矮的灌木中卻傳來人類的竊竊私語。
“搞什麼鬼,那小子怎麼還不來?”
“急什麼,金蹄雪兔大雪後才肯出來,那小子肯定不會錯過機會,陷阱已經設好了,咱們只需待獵物上鉤。”
“可是大哥,這都快巳時了,這小子也太憊懶了。”
“巳時算什麼,你被窩裏要有個那樣的小美人,你比他起得還晚!”
四周頓時響起一片下流的鬨笑,其中一人嚥了咽口水,垂涎地道:“大哥,等捉住了那小子,小美人歸誰啊?”
旁邊的人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廢話,小美人自然是歸大哥了,不過,等大哥玩膩了,咱們也能嘗口鮮,大哥,你說是不是?”
“都給我閉嘴,他來了。”
林中立即安靜下來,天地間只剩下呼嘯的風聲。
片刻之後,一陣咔嚓咔嚓的腳步由遠及近,靠近了這片灌木叢。
那是一個面容俊朗的青年,他身後揹着竹簍,腰間扎着羽箭,腳上一雙便於趕路的皮靴,褲腿和手腕處紮緊,這樣寒冷的天氣,卻只作一身輕便的打扮,顯然與尋常人不同。
潛伏在灌木叢中的人齊齊屏住了呼吸,只待那青年踏入陷阱,便要一擁而上,誰知就在此時,青年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允青霜面無表情地看向眼前的雪地,蓬鬆潔白的雪花將平日被野獸刨出的坑窪完美遮掩,幾隻瘦削的烏鴉蹦蹦跳跳地留下幾排爪印,換了任何一個人來,都看不出底下是致命的陷阱。
可惜,儘管他在昨夜築基失敗,卻已經算一隻腳踏入了修士的隊列,區區幾個凡人佈下的陷阱想捉住他,簡直可笑。
青年面無表情地從拿起弓,抽出羽箭,準確地射向前方的灌木。
利箭入肉之聲與痛苦的哀嚎同時傳來,如同一滴清水濺入油鍋,打破了林中安寧的假象,潛伏在灌木叢的隊伍如狼似虎,手持刀劍朝允青霜衝殺而來。
“大家一起上,殺了他!”
“不要怕,他只有一個人!”
“抓住他不僅有一千兩銀子,小美人也是你們的,大哥我不要了,給我上!”
青年原本輕蔑的眼神猛然變得暴戾,三支羽箭搭上弓弦,如閃電一般洞穿了三具□□,衝得最快的那三人連慘叫都未曾發出,便轟然倒地。
這乾脆利落的手段驚住衆人,領頭的大哥咬了咬牙,把嘴一捏,發出幾聲尖銳的呼哨,原本在雪地上蹦跳、藏在林中的烏鴉忽然飛騰而起,宛如一片陰晦烏雲,張開利喙朝青年啄來。
允青霜連續拈弓取箭,絃聲響處,鴉羽紛飛,鴉血四濺,鴉羣被射殺時淒厲的粗啞唳響徹雲霄,振落了枝丫上的冰雪。
那一行人不想這作爲殺手鐗的妖鴉就這般輕易被殺死,一時肝膽俱裂,紛紛轉身欲逃,允青霜冷冷一笑,連珠箭齊發,正中數人心窩。如此數次,不出半炷香時間,一行十人便被他射殺殆盡,只留下一個活口問話。
“仙人饒命,仙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青年還未曾出聲,那人便被嚇得癱軟在地,口中不住哀求,允青霜看了一眼他身下的污漬,厭惡地退後了幾步:“是誰派你們來的?”
“是王家,他家也有個修仙的兒子,修了二十年都不成事,聽聞仙人從大宗門來,手中有無上祕籍,便起了貪心,叫我等設計埋伏仙人……”
原來,這行人來自荒涼山下荒涼鎮中一個叫鎮天幫的小幫派,平時靠收點保護費,幫富貴人家做做打手,在這貧瘠的地界還算過得不錯。直到幾個月前,幫中一個小弟突然發現鎮中來了一個陌生的小美人,小美人拿着幾錠金子在各個店鋪亂晃,買了一大堆東西,叫人擡往山上去了。
山下鎮民這才發現,妖獸橫行的荒涼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間石屋,小美人與另一個青年一起住在石屋裏。
此後,衆人時常看見那石屋中的青年扛着死去的妖獸來鎮中售賣,無論是咬死過數十人的黑虎,還是被獵人們聯合圍剿過十餘次仍未成功的紅蟒,這些荒涼山中肆虐了幾百年的惡獸被他捕殺起來竟像殺雞宰鴨一般容易。
有見識的老人說,這是修仙的修士,有拔山超海,通天徹地之能,已脫離凡人的範疇,算是仙人了。
“不對呀,”有人反駁道,“那王家不也有個修士嗎,修了二十年的仙,把家底都快敗光了,還連只雞都不敢殺,這算哪門子的仙人?”
“咱們荒涼山若真如此糟糕,那山上的修士怎麼會來這裏?”
那老人捋捋鬍鬚,故作深沉地道:“我觀那少年品貌非凡,性情純良,身上卻沒什麼法力,料想出身大家名門,是個錦衣玉食的小公子。那青年有一身技藝卻非躲在深山野嶺中,最主要的,他身上分明有傷……”
說到此處,老人故意停頓了一下,讓衆人回想:“你們想想,他二人每次下山買的最多的,可不就是藥材嗎?呵呵,依老夫看,這兩人十有八九是從大宗門私奔的,那青年身上說不定還有小公子從家裏偷來的祕籍功法咧。”
“原來如此——”衆人回想那兩人的行跡,深深覺得這就是真相了,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一來二去就傳到了王家人耳中。
與滿足於桃色傳聞的一般人不同,王家注意到的,卻是“那青年身上說不定還有小公子從家裏偷來的祕籍功法”這一點,王家修士已經修了整整二十年的仙,卻苦於一無功法二無師友,修來修去比普通人也強不到哪去。
這個從大宗門裏私逃而來,又身有傷患的青年修士,對王家修士而言簡直就像瞌睡時送來的枕頭,若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老天爺給的機緣。
此事自然不能親自下手,在荒涼鎮上又實在沒有太多選擇,王家選中這鎮天幫來做此事,實在也是毫不出奇。
這便有了今日的事。
允青霜聽完原委,點了點頭,問道:“王家給了你們多少好處?”
“回、回仙人,他給了我們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青年似笑非笑,“總共十個人分,這麼說,你的命剛好值一百兩了,真是可惜,連這一百兩,你也用不上了。”
“仙人饒命,饒命啊,別殺我——”
一句話未完,一把冰雪凝成的利刃劃過那人喉嚨,這留下的唯一一個活口也失去了生機。
幾隻皮毛雪白、蹄掌泛着金色的兔子活潑地從遠處躍過,青年立即丟下這滿地屍體,朝着兔羣追了上去。
“吱呀”,“吱呀”,山腰上,一間被雪覆蓋了屋頂而與這冰雪世界融爲一體,因此顯得愈加不起眼的小屋彷彿也畏懼嚴寒,外層的竹門被肆虐的大風吹得不住呻/吟。
不過,與外界將一切凍殺的寒冷不同,小屋裏的竈上燒着水,桌上擺着水壺,角落裏還有數株綠色植物,在這樣的季節當中意外地溫暖如春。
然而蜷縮在屋裏唯一一張石牀上的少年,彷彿絲毫感受不到這屋中的溫暖似的,整個人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牙齒碰撞的嘚嘚聲不絕於耳。
他緊緊閉着眼,半張臉龐縮在厚厚的被子當中,然而僅從這半張臉上仍能窺見那驚人的豔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露出的額頭上有塊指甲蓋大小的褐色疤痕,顯然是燒傷所致。
這小小的一道傷疤,便如白玉微瑕,讓本來能傾倒衆生的大美人大大失色,變成小美人了。
也不知是被吱呀作響的竹門所擾,還是終於忍受不了嚴寒,這小美人的臉色越來越痛苦,神志似乎也恍惚起來,嘴裏發出難以分辨的呢喃。
他將自己整個埋進了被子裏,在牀上顯出小小的一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狂怒的風聲中漸漸帶來了些不同尋常的聲音,尖銳陰戾,隔着遙遠的距離仍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逼人煞氣。
牀上那小小的一團突然劇烈抖動了一下,蜷縮着的少年突然探出頭來,側耳聆聽了片刻,臉上露出些許驚慌。
隨後,他彷彿做出了什麼艱難的決定,慢慢地從厚厚的被窩裏爬了出來,說也神奇,在這一過程當中,少年好像突然不冷了,他沉着地彎腰,從牀下摸出一把劍,但還未等他拔出劍,石屋的竹門、木門連接被撞開了,狂怒的風猛地涌了進來,像驚雷的吼叫。
“昂——”一隻全身覆蓋着白色鱗甲,小牛大小的野獸出現在少年眼前,大團大團的熱氣從野獸口鼻間冒出,似乎知道屋中只有少年一人,它兇惡地吼叫着朝他橫衝直撞而來,路上撞飛了桌子,滾燙的熱水從摔破的壺中灑出,被澆溼的冰冷地面發出滋滋聲。
“砰”,一道劍光閃過,少年的劍狠狠劈在野獸堅硬的鱗甲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金石相擊聲。
“昂昂——吼!”
野獸被劈痛了,它睜着發紅的巨眼,憤怒地一甩頭,少年連劍帶人摔到了角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