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師弟不必擔憂,我自有分寸。”
既敢應下此事,允青霜自然不會故意搬石砸腳。
在聽到衆人的爭論時,他已經有了新的想法。
如柳嚴等人所言,黃泉草本是從腐骨殘屍中生出的毒株,栽種在普通田地中便會爛根枯萎,既然如此,那便不讓它接觸土地便是。
路驚潮的水培之法不失爲一條明智的道路,然而此法耗時頗多,眼下那幾位中毒的弟子已經等不了,允青霜決定採用另一種更爲迅速的法子——嫁接。
嫁接之法古已有之,不過,嫁接之法十分繁瑣,且嫁接過後的靈植只有一到兩成可成活,修真界中有的是改良、培育靈植的法子,靈植師們極少採用這樣嫁接之法培育植物,也是因黃泉草情形特殊,允青霜纔想到採用此法。
青年體內的息壤已經浩瀚無垠,上面栽種的各色靈植也愈來愈多,允青霜在裏頭挑揀許久,選出了一種與黃泉草習性極爲相近的靈植,腐骨藤。
腐骨藤與黃泉草一般,十分喜愛在殘骨朽骸上紮根抽芽,不過,與劇毒的黃泉草截然相反,腐骨藤不但無毒,還是一味良藥,十分適宜作嫁接黃泉草的主木。
當日,允青霜便將從息壤中移植出了一批腐骨藤。
路驚潮對此並未感到驚訝,許多靈植師都有體內仙田,允青霜自然不會特意解釋他體內的並非仙田,而是息壤。
嫁接靈植時首要保證速度,路驚潮恰好可幫忙,兩人剪下了黃泉草的嫩芽,在腐骨藤的枝丫間用竹籤插出細孔,將黃泉草的嫩芽放入細孔之中,輕輕綁住。
“允師弟,這能成功嗎?”
忙到月上中天,總算將所有黃泉草都嫁接完畢,允青霜在腐骨藤上覆蓋了薄布,防止水汽流失,他彷彿對嫁接的結果毫無懷疑,路驚潮卻始終心懷忐忑。
“必能成功。”允青霜淡淡道。
腐骨藤和黃泉草都在息壤中吸收過地力,若是這都無法成功,恐怕世上再無人可以養出黃泉花來。
此後允青霜日日在仙田中忙碌,照看嫁接後的黃泉草。
半月之後,凜冽秋風中,每株黃泉草都抽出花箭,頂端蓓蕾一日三變,幾天過去,所有的蓓蕾都爭相綻放,滿畦飄香。
藤蘿峯。
嶽寒池自那日之後,果真在藤蘿峯住了下來。
她是步芳影請來的客人,又早早用林芙蓉立了個下馬威,無人敢得罪她,她也心安理得,每日給嶽拙除過煞之後,便在劍齋四處閒逛。
這一日,繁雅志照常在劍林與衆位同門對練,嶽寒池優哉遊哉地行來,立在一旁觀看了許久。
贏了幾個回合之後,少年收劍斂功,預備去淬體裏淬鍊一番,嶽寒池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繁雅志疑惑回頭,行了個禮:“嶽仙君有何事吩咐?”
“我倒沒有什麼事。”她氣定神閒地道,“是你有事。”
少年更疑惑了:“晚輩愚鈍,還請仙君明言。”
“你練劍多久了?”
“將近二十年。”
“劍林的問心劍陣,你贏過嗎?”
繁雅志臉色微微一變。
劍林作爲劍齋修士們磨鍊劍術的主要場所,裏頭設有無數劍陣,劍修們根據自己的情況可挑選合適的劍陣練習,萬劍陣、獨劍陣、七星劍陣……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其中問心劍陣,是所有修士都會嘗試的一個陣法。
俗語言,問道先問心。
道,至玄至隱,至幽至渺,修行之人,唯有認清自己的道心,深明自性,才能求得至道。
問心劍陣,便是這樣一個幫助劍仙體察內心,掃除心障的特殊陣法,若有人或是心有疑惘,或是誤入迷障,均可進入問心劍陣“問心”。
解決了問題之後,自可破陣而出。
可是繁雅志每一次進入問心劍陣,都不能贏得劍陣之靈的認可,只能以暴力強行出陣。
他羞愧地低頭:“晚輩不才,從未贏過。”
“你可是千秋門唯二的單靈根,你若算不才,其他人豈不都是木頭了?”嶽寒池嗤笑,“你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你心裏根本沒有什麼疑惑,問心劍陣爲何總不願認同你?”
少年沒有答話,他臉上的神情卻說明嶽寒池的猜測全中。
“問心劍陣問的是道心,你根本沒有道心,它又怎麼能認同你。
你自以爲內心澄澈,無慾無求,了無障礙,卻不知道,這便是最大的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你練了二十年劍,你的劍爲何而在,爲何而出,你練劍,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這些問題,你有答案嗎?”
嶽寒池嘆了口氣:“我早看出來了,你的劍法雖厲害,卻缺少一點鋒芒,一點銳氣,你可是劍修,缺乏鋒銳的劍修,算什麼劍修?若我所料不錯,在進入結丹巔峯之後,你修行便處處停滯了吧。”
繁雅志幾乎擡不起頭來,衆人都以爲他資質超凡,修復靈根之後必定能進步神速,初時確是如此,但在達到從前的境界之後,外人沒有察覺什麼,他卻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進境緩慢下來,無論如何努力修煉,都收效甚微。
與他同爲單靈根的燕以敖在同樣的境界時,進步可比他快得多了,如今衆人不覺,假以時日,他若是還如此停滯不前……
他怎麼面對對他寄予厚望的師尊。更重要的……他要怎麼追上允青霜的腳步?
“前輩,我該怎麼做。”
“怎麼做,這要問你自己啊,你到底爲了什麼在練劍,這是你自己要解決的問題,誰都幫不了你。”
她說完,搖搖頭便走了,留下繁雅志一臉茫然。
他爲何練劍?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他纔剛剛記事,父親便開始教他學劍了,初時每日學五招,不學便不許喫飯,受傷了也不能撒嬌,等他長大一點,練劍已經成了跟呼吸、飲食一樣自然的事。
就連在靈根、丹田盡毀的那一段日子,他都未曾停止過練劍。
練劍就是練劍啊,哪有爲什麼呢?
如果不練劍,他要幹什麼?
“繁師兄,繁師兄,這麼入神,你在想什麼呢?”
一道清亮女聲打斷了他的恍惚,少年擡頭,見時常與他切磋的師姐方盈笑嘻嘻地看着他:“難道是又在想心上人了?”
“沒有。”繁雅志心情沮喪,沒有心情多說,“方師姐有事嗎,若是無事我便先告辭了。”
“有事,也沒事。”方盈說道,“你後日有沒有空啊?”
“後日?”少年想了想,“除了練劍,我沒有別的事要做,怎麼了?”
方盈大笑起來:“看來你還不知道啊。”
“知道什麼啊?”
“後日是同心節啊!”方盈笑着嘆了口氣,“看來你跟育植園那位這幾年聲名鵲起的怪才,並沒有傳言中那麼恩愛呀,這麼重要的日子,他都沒有安排嗎?”
繁雅志臉色微微漲紅:“什麼同心節呀,這跟青霜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
同心節九十九年纔有一次,是最適合世間有情之人結緣交心的節令,這一日,不知會湊成多少對道侶呢。
有了意中人的,大可以在這日藉機表白;沒有意中人的,也可約上二三好人相攜遊玩,有很大的可能會遇上有緣人哦。
至於像你這樣,已經有了道侶的,當然更要趁着這大好日子花前月下一番了!”
“哦,”繁雅志有些不自在,“原來是這樣啊……”
方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片刻,突然湊近:“繁師弟,你別裝了,我早看出來了,你跟那個允青霜根本不是道侶,傳言都是假的,對不對?”
少年有些慌亂:“你……你怎麼知道的……”
“哈哈哈哈……”方盈復又大笑,“師弟,你太可愛了。我告訴你吧,因爲你太純情了,真正的道侶,可不會像你們倆這樣。怎麼樣,既然後日你沒有安排,要不要跟師姐去玩一下?”
她曖昧地眨了眨眼,“城裏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哦!”
“不!”繁雅志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師姐你去找別人吧。”
“沒意思。”方盈失望地嘆口氣,“那就算了。”
她臨走前,還朝繁雅志丟下一句話:“小師弟,別怪師姐沒提醒你,要是想坐實你跟那人的道侶之名,同心節就是最好的機會啊。”
“同心節……”少年若有所思地低頭,“後日……”
兩日光陰眨眼逝去,很快,同心節便如期來臨。
這一天,繁雅志明顯感覺到宗內的氣氛與平日十分不同,隨意走在路上,都能看到無數親密交談、牽手,乃至於親吻的情侶——也許也不是情侶,當路過一個牽着同伴的手,卻又對着另一個男子送去一個飛吻的師姐時,少年暗暗思忖。
許多修士的洞府、居所前也掛上了斑斕彩繡,以作慶賀。更有不少在今日舉行合籍典禮的道侶,就在各處路口散發請柬,給衆人贈送喜果、喜香。
一派美滿景象。
繁雅志越看越覺得低落,他快快避過幾個人多的路口,往育植園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