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簡單，”蕭十方精神振奮道，“你善歌，咱們便一起做一首曲子出來，按拍填詞，就是時間有些趕了，要累你多花些工夫練習。”
連鶯狐疑：“你會制曲？孫師姐這首《天地同春曲》珠玉在前，一般的曲子拿出來，可是要相形見絀的。”
“放心吧，我作詞不怎麼樣，制曲還算在行，至少不比孫瑩差，再說，她的曲子重在成陣，是套曲，你獨自獻唱，做個獨曲，更顯本色。”
“成。”連鶯思索良久，下定決心，“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麼樣的曲子來。”
“好，請隨我來。”
兩人說定，蕭十方當即便請連鶯去到自己住處，磨墨鋪紙，大筆一揮，作了一首詞出來。
不知何處鶯聲囀
只有楊花飛急
柳絲無賴
風吹雨歇
情懷難覓
倚遍欄干
憑誰念我
舊時遊跡
夢裏尋芳去
空留一片
怕重見
傷春色
人在天涯遠北
黯銷魂
悽迷楚澤
江南路杳
依稀認取
淚痕紅溼
悵望中山
斷霞孤鶩
冷煙凝翠
翠噙啼倦羽
雙棲未穩
哪堪回憶
連鶯看了，嘲笑道：“怪道你說自己填詞不怎麼樣，這都什麼啊，矯揉造作，不似我輩修仙之人。”
蕭十方看着她，柔聲道：“我本就是機緣巧合才走上求仙之路，與你們這些天生便知長生大道的‘仙人’不同。”
又端詳片刻寫在紙上的詞，連鶯問道：“你是先作詞，再譜曲嗎，還是已經曲子作得了？”
“已經作得了。”蕭十方自信道，屋內擺着慣用的琴，他坐到琴前，調絃轉軫，預備彈奏。
連鶯終於有一絲動容：“這般快。”
蕭十方衝她一笑，手指輕撫過琴面，一陣靈動的絃音流瀉而出，曠遠芊綿，飄揚雲外。
他邊彈，邊去看連鶯的反應，見她微微睜大眼睛，很是喫驚的模樣，不由嘴角微彎，涌起一陣愉悅。
連鶯凝神側耳傾聽片刻，身體不由自主地隨着節律開始晃動，蕭十方鼓勵地注視着她，彷彿受到感染，女子霎時牽起裙裾，滑出一個舞步。
蓮足輕移，柳腰款擺，秋香色長裙旋轉如風之際，渺麗歌聲悠然響起，和着琴音一道纏綿盤繞，百轉千回，嫋嫋散入春風，又不知融入誰人的耳中，眼裏，心頭。
舞影婆娑，連鶯繞着蕭十方足步雜沓，裙襬飛揚時襲來陣陣芳香，蕭十方覺得自己像是喝了許多酒，神醉了，眼花了，心頭卻浮起一片溶溶灩灩的春水，再沒有比這更愉快的時刻。
什麼修仙，什麼長生，若能將此刻鑄成永恆，便是一夜白頭，今生亦決計無悔。
樂曲收尾之際，連鶯舞步放緩，斂袂收音，朝他望來之時，兩人目光恰恰相撞，年輕女子揚眉，朝着他嫣然一笑，硃脣皓齒，動魄驚神。
蕭十方心裏一顫，手下驀然一抖，只聽“嘭”的一道悶響，兩人齊齊望向瑤琴，琴上幾根絲絃從中斷裂，纖細的絃線猶在晃動。
連鶯撲哧一聲，揶揄他道：“你說得不錯，你制曲子還挺在行，就是有點費琴呢。”
蕭十方自嘲地搖搖頭：“見笑了。”
他也不理會損壞的愛琴，拂袖起身，含笑問：“如何，這曲子可還算配得仙子玉音嗎？”
連鶯摸摸手臂，作勢欲嘔：“什麼噁心的稱呼，你可別這樣叫我，曲子還行，你這嘴巴要縫一縫。”
口氣雖然嫌棄，觀她態度，卻比先前好太多了，蕭十方趁機道：“那麼，我以後便喚你阿鶯如何？”
話音剛落，蕭十方便知不妥，這小名與孫瑩的太像了，他去看連鶯臉色，果然已經板了起來。
“哼，你見個人便阿來阿去的嗎？我有大名，你直接叫就是。”
蕭十方深悔自己莽撞，忙道：“是我不好，不說這些，時間緊急，我換幾根弦，咱們再練幾次。”
連鶯這才臉色好些。
此後幾日，兩人日日湊在一處，練習這短曲。
蕭十方嫌棄他的住處狹隘，不能發揮連鶯的長處，喚曉閣又被練習《天地同春曲》的弟子佔據，他想起園中那涼亭清淨幽雅，地方又大，便和連鶯天天到園裏練習。
正想加快腳步，忽然聽到有人喚他：“十方。”
蕭十方轉頭，看見孫瑩拂開幾條柳枝，嫋嫋婷婷地朝他走來,笑道：“你如今可是如願了嗎？”
眉頭一挑，蕭十方問道：“什麼意思？”
孫瑩笑容嫵媚，她指了指歌聲傳來的方向：“這才幾天呀，我可聽他們說，你二人如今日日如膠似漆，難捨難離呢。”
蕭十方失笑：“阿瑩明知道我們在練習曲子。”
“我還不知道你拾芳公子。”孫瑩淡淡道，“旁人都當你有多憐香惜玉，卻不知，若是沒有興趣，便是那人自己送上門來，你也不會多看一眼。
若是入了你的眼，便是面前有刀山火海，你也要沾上一沾。你費那麼多心機幫連鶯作曲，敢說內心沒有一點別的想法嗎？”
臉上露出一絲赧意，蕭十方有些語塞，他嘆了口氣，說道：“知我者，阿瑩也，不瞞你說，我確是有些動心了。”
他語氣多了一點愁煩：“果如你所說，鶯兒性子高傲得很，我越是說些甜言蜜語，她越是厭惡，有時我說錯一句話，她都要晾我半天呢。”
孫瑩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流波瀲灩的眸子浮現些許悲傷，嘴裏說出的卻是嘲笑的話：“想不到，無往不利的拾芳公子也有今日啊。”
“快別提這話了，”蕭十方趕緊道，他心虛地向涼亭那邊看了一眼，“鶯兒還不知道我是誰，你可別在她面前說漏嘴了。”
蕭十方頗有些後悔，當初自己實在是太過放浪，便是如今想要安放一顆真心，也得顧忌着從前做下的荒唐事敗露。
若是連鶯知道他是那花名在外的拾芳公子，不說從此不再理會他，至少是別想再進一步了。
孫瑩諷刺道：“遲了，你現在才知道擔心，別怪我沒提醒你，昨日我接到了一封信，是經緯樓樓主親筆，她問我知不知道你的去向，怎麼說她也跟我朋友一場，她真心求我，我正愁不知道怎麼回信呢。”
蕭十方大驚失色：“千萬別告訴她我在這！”
“呵呵。”孫瑩口氣頗有些幸災樂禍，“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早勸過你收斂些，你倒好，招誰不好，偏要去招惹經緯樓江氏兩姐妹，如今如何？”
蕭十方憋屈道：“我當日何曾知道她們是親姊妹，我與經緯樓主江碧紈本是緣盡之後好聚好散，誰想後來其妹江紅素化名朱純在外遊歷，我無意與之相識，纔有了一段短暫情愫，陰差陽錯之下，竟引得她二人相疑相爭，這卻是我始料未及之事。”
“哼，你說緣盡便緣盡了？”孫瑩臉色微冷，“只怕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怎麼聽說，你與江碧紈有比翼之約，她從來都對你癡情未改。
你離去之後，她還一心苦等你回心轉意。誰想你竟轉頭與她妹妹勾搭起來了，她如何忍得了？”
“這不是我本意。”蕭十方嚴肅道，“我當日已經與她說清楚了，後來發生的事，卻是命運弄人。”
“這些不用與我來說，你還是想想怎麼應對江碧紈吧。”
“阿瑩，此事就拜託你先幫我瞞一瞞，碧紈此人頗有些固執，否則當初她二人爭執，我也不會被逼得一走了。
我並非逃避責任，實在是她無論如何不願聽我和紅素解釋，一心一意認爲是紅素與我暗自勾連，才令我移情別戀。
我想着我這個罪魁禍首走了，她才能冷靜些，恰巧你寫信相邀，我便趁機離開了，若是她知道我在這裏，只怕不會善罷甘休。”蕭十方鄭重地向孫瑩作了一揖，語氣誠懇。
孫瑩沉默半晌，答應了：“此事不難，只是紙包不住火，我也不知她是走投無路纔有此一問，還是已經對我有所懷疑，你趁早做好準備吧。”
蕭十方感激道：“多謝阿瑩了！”
與孫瑩分別之後，蕭十方原本輕鬆的心情蕩然無存，他一面低頭慢慢地走向園心，一面思索着此事該如何解決。
“啊啊啊啊——”
前面忽然傳來連鶯驚恐的尖叫，蕭十方心頭一慌，立即向涼亭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