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衆人，眨了眨眼睛，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畢竟這最後一句話，和前面的三個消息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不僅是消息的好壞截然不同，中間也沒有任何邏輯連接的地方。
舉個例子的話，就是兩個學生正在暢聊了昨晚的數學作業十多分鐘之後，突然其中一個張口來了一句“利桑比亞已經四個月沒有下雨了。”
另外一個多半也反應不過來，第一時間甚至會想利桑比亞是什麼公式嗎？還是說我看漏了哪道應用題？
卡珊德拉像是猜到了會有這樣的情況一樣，並沒有立馬接嘴，而是沉默了下去，等着聽到這個消息的衆人消化和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然後就在卡珊德拉的沉默中，騷動在人羣裏發酵開了：
“南境公爵是誰？”
“聽起來好像是個貴族。”
“是整個南境最大的貴族，王國四大公爵之一。”
“這樣的貴族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大修女說他派兵來打我們了。”
“爲什麼？”
“不僅僅是南境公爵，大修女說的是，南境公爵聯合了整個南境的所有貴族，一起出兵了，要打我們，有整整好幾萬人！都是騎士老爺！”
在騷動中，一條一條信息被衆人所拆分起來，終於又拼湊成了卡珊德拉先前說過的話。然後整個小廣場上就炸了開來。
好幾萬貴族老爺的軍隊要過來討伐他們。他們犯了什麼錯？要怎麼辦？要不要跑，跑去哪？！
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一致的、惶恐不安的神色，膽小一點的甚至已經開始兩腿打顫了。看得卡珊德拉眉頭又微微皺起，如果不是因爲站在衆人之前，她的眉頭此刻應該已經出現川字紋了。
沒錯，羣衆、人民就是這樣的存在，混亂、無序、懦弱而可欺。僅僅是聽到軍隊的到來，就能夠讓他們喪失膽氣，只想着逃跑，更不要說他們上戰場會怎麼樣了。
可林過雲卻堅定地認爲，他們纔是決定這場戰鬥最重要的組成、最強大的力量。而正在襲來的，數萬裝備完整、武裝到牙齒的騎士和士兵卻是一羣柔弱的小兔子，輕易就能夠解決。
“你們現在是不是很疑惑，貴族爲什麼要來討伐你們？”林過雲很有耐心地等小廣場上的衆人騷動了兩分多鐘，才告訴了卡珊德拉下一句話該說什麼。
騷亂的人羣，能夠從周圍的人那裏得到的迴應也只有同樣的驚慌和茫然，在林過雲故意留出來的兩分鐘後期，已經慢慢小了下來。聽到卡珊德拉的話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同時轉過了眼睛，看向了中央的大修女。
“教堂前的三十七萬朵玫瑰，你們還記得是怎麼來的嗎？”
當陷入一種羣體意識之中之後，往往會由於羣體行動和羣體思維的慣性，而導致人忽略一些常識和思維定式，將一些奇怪的事情視爲正常的情況。
現在組織裏的衆人就是這種狀況，所以卡珊德拉提醒了他們一下。
那是……從貴族和商人家裏面搶來的……
幾乎是瞬間，人羣中的絕大部分人，眼睛就瞪得老大，呼吸也沉重了起來。沒錯，他們威脅並且襲擊了不止一個，不止一個城池的貴族，抄了他們的家，纔拿到了那三十七萬的玫瑰。
“看來，你們想到了。沒錯，襲擊貴族，是死罪，何況你們還搶劫了東西。”
“哄——”騷亂的聲音又一次炸開了，幾乎每個人都開口爲自己辯解着，我沒有動手啊，我沒有去搶劫過啊……
但是這一次，卡珊德拉或者說林過雲沒有給他們留時間狡辯與討論，直接讓提高聲音給壓了下去。
“南境公爵已經認定了你們和我都是犯上作亂，傷害貴族的罪人，或許你們可以去和他解釋，看他會不會聽。”卡珊德拉皺起了眉頭，主動去掉了林過雲話裏那嘲諷的語氣，還略微轉頭，朝林過雲的方向投過去一個不善的眼神。
林過雲才收斂了一點，把內容轉回了正常的方向。
“雖然我們襲擊了貴族，但是我們沒錯！”卡珊德拉的聲音高了上去，一瞬間壓過了小廣場上嘈雜的聲音，林過雲甚至能感覺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使用了一部分超自然的力量。
“貴族之所以是貴族，是在於他們和平民之間的約定，在於他們的所作所爲，因爲他們承諾、他們立誓要帶領子民——帶領他們遠離紛爭與殺戮、傲慢與貪婪。他們承諾、立誓要帶來公平與正義，他們承諾要正直英勇，仁慈而寬厚。”
卡珊德拉這段話念得慷慨激昂，人羣邊上，維護秩序的馬丁大叔，已經一些其他讀過書的人，都聽出了這段話的出處，這是米格伊的開國之君的名言，這是他對人民的承諾。
“爲什麼？因爲他們認爲，你們的命沒有這些玫瑰重要！你們可以去死，玫瑰卻可以用來換更多的東西！他們認爲你們的生命低賤廉價，一文不值，根本沒有保護的必要。”
卡珊德拉的話，像是一柄重錘砸在人羣之中，砸得他們人仰馬翻，砸得他們垂頭喪氣，不少人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像是喉嚨被人給扼住了，臉色都變得有些灰敗。
“他們覺得你們應該去死，現在回來討伐，回來搶回玫瑰，就是親手要送你們去死。”
“不然還能怎麼樣，那是貴族。”
“不僅僅是貴族，還是領主。”有人自暴自棄地喊道。
卡珊德拉搖了搖頭，“他們先一步違背了契約，貴族不打算保護人民了，人民爲什麼還要擁護貴族？”
卡珊德拉這一句話沒有用激昂的聲音喊出來，反而說得很輕，但卻像是一道炸雷一般，在每一個人的耳邊炸響了。彷彿陽光衝破了濃厚的烏雲一樣，在每個人面前點亮了一條灑滿光芒的道路來。
“你們知道去黑森林的小隊是怎麼殺死這條傳說中的大蛇梅麗爾的嗎？”卡珊德拉指着蛇頭。
“他們先一步發現了蛇蛻，不少人想要逃跑，想要離開，但是他們忍住了。因爲他們想到了，如果他們就這麼轉頭逃跑了，就再也找不到玫瑰了，大家還是要死。
“反正都是死，爲什麼不搏一把？然後他們就殺死了大蛇梅麗爾，他們就在黑森林中找到了一片有百萬朵的玫瑰花田。”
“現在輪到你們了。南境公爵要來了，他們的目的是搶走你們的玫瑰，你們要怎麼做？逃跑嗎？逃跑，然後呢，然後在一個半月後因爲沒有玫瑰，被四大騎士團殺死在自己的家裏，自己的牀上？”
卡珊德拉的話帶來了一片沉默，廣場上的所有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還是猶豫不定。他們明白大修女想要跟他們表達什麼意思，但是那是貴族啊……幾十年的教育和思想束縛，想要憑藉幾句話衝破，太難了。勇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輕鬆產生的東西。
“好吧，我明白了。”卡珊德拉嘆了一口氣，“我所成立的是一個很鬆散的組織，從來沒有約束過任何人。你們要是恐懼的話，所以可以離開，或許一個半月後，教會的騎士團，會比南境公爵更好對付。
“當然，我不會走，我會等着南境公爵過來，告訴他，是貴族先違背誓約的。錯的是他們。只不過那羣被背叛的人，沒有勇氣來要毀約的代價了。所以我會留在這裏幫他們要。”
等了兩秒，卡珊德拉沒有等到林過雲的下一句話，就明白，他已經說完了。而看着面前，垂頭喪氣，連脊樑都被貴族兩個字給壓彎了的衆人，卡珊德拉閉上了眼睛。
看來他也沒辦法了嗎？是因爲世界的不同？讓他錯誤認知了人民的力量嗎？看來連惡魔都沒有料到這邊的人類會如此的不堪，還真是有夠諷刺的呢……
“我留下陪大修女！”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卡珊德拉睜開眼睛，是馬丁大叔左邊的一個年輕騎士，那是小教堂最早的守衛騎士中的一個。
“我們現在做的是正確的事情，誰想來阻止，就先問問我的劍！”
聽着手下愣頭青的發言，馬丁的大叔愣了一愣，低聲罵了一句“笨蛋”,眼神卻都是欣慰。
“不就是貴族嗎？跟着大修女，幹碎他們！”這一次的聲音，是在人羣中響起來的，很清脆，很稚嫩，像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卡珊德拉轉過頭去，卻只在人羣中看到了一個竄來竄去的熟悉背影。
好像是小修女麗芙？
“反正都是死，乾死那羣貴族！”
“誰敢搶老子的玫瑰，我就嫩死誰！”
一個又一個的聲音響了起來，大聲的咆哮像是在喧泄情緒，又像是在立下誓言。
“弄死他們！”
“那麼多貴族都搶過了，也不差那幾個！”
“打敗了他們我們就能活。”
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聲音，匯聚成了海洋，彈簧被壓制到最下方的時候，回彈的力量也最強。
“王侯將相令有種乎！！”
“大楚興，陳勝王！！”
混亂的人聲中，沒人注意到，有幾個人在喊着奇怪的臺詞。林過雲已經離開了大蛇後面，躲到了較遠的地方，帶着笑容看着炸鍋一樣的人羣，和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的大修女。
或許世界有所不同，但是人性從來萬古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