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城市相比,農村的夜晚彷彿被洗滌過一般,連月光也變得格外明亮。
在這樣的夜晚。
電瓶車的輪廓清晰倒映在水泥路上。
車上的兩道身影,也被拉鋸的很長很長,彷彿跨越了時間的恆流,一直到世界盡頭。
因爲。
現在已經是深夜。
除了偶然有幾輛轎車穿過,再無其他行人。
所以徐梅也不像白天坐自己老伴電瓶車那樣,刻意保持着徒惹別人笑話的距離,她坐在電瓶車後面,兩條胳膊環抱着李建國的腰,臉頰緊緊貼在李建國的後背上。
道路旁的草叢中傳來蟲鳴聲。
稍遠一點河道里,不時有蛙聲響起,爲這個寧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熱鬧。
“你三妹怎麼了?”
騎着電瓶車的李建國,笑着問道。
“呵呵”
徐梅不由發出兩聲輕笑。
大概今晚削了老三一頓,讓她心情很好,沒有遲疑,徐梅開口解釋道“也沒怎麼,就是老三年輕時,幹了一件荒唐事,沒遇到賈正明之前,有媒人給她介紹了一門親事,她還挺樂意,見了兩次面,她不顧爸和媽的阻攔,直接跑人家過日子了”
追溯到二十幾年的陳年舊事,被徐梅娓娓道來。
“這也沒什麼啊!”
李建國笑着回道。
“沒什麼!?”
聽到李建國說沒什麼,徐梅不受控制的大笑起來,隨後道“確實沒什麼,不過你可能沒想到,呵呵,不止你沒想到,當年誰都沒想到,老三跑人家過日子時,居然看上了那男人的親弟弟,兩人居然在玉米田裏偷偷幹那種事,然後被那男人抓到打了一頓,之後又被趕回來,我爸和我媽的臉都丟的一乾二淨”
“啊!?”
李建國大驚。
電瓶車的車頭,瞬間不按直線行駛了,反而呈現無規則運動,好無容易穩住心神,李建國才感嘆道“真沒看出來”
“因爲這是家醜,那家人沒有聲張,我爸媽也不讓我們亂說,和外人說起,都以“性格合不來,經常吵架”爲由解釋,所以二十幾前,我姐偷偷給老三起了個外號,叫潮小琴”
說起這個外號時。
徐梅臉上流露出從未在李牧和李紅面前表現過的傻笑。
其實。
她們也曾年輕過。
只是生完孩子後,在孩子長大的同時,她們也在逐漸變老。
而作爲下一代的李牧和李紅,只會記得自己母親現在的模樣,反而模糊了她和李建國年輕時的模樣。
這並非李牧和李紅的問題。
而是記憶會隨着時間的流逝,選擇遺忘一些不太重要的事物。
就像大多數兒女,如果不看照片,只憑記憶很難拼湊出父母年輕時的模樣一樣。
“說實話,要不是小琴這次太過分,我也不會提這件事”
徐梅想了一下,道“平時她在背後說我兒子,我知道了,縱然很生氣,也不會和她計較,可她憑什麼說我兒媳婦,周老師嫁到我們家,僅僅和我兒子領了結婚證就算結婚,連婚禮都不舉辦,因爲這事,我一直覺得是我們家虧待人家了,所以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她受氣,兒子作爲晚輩不好出手,我這個做媽的,當然當仁不讓幫她出氣”
“有一點,我搞不明白”
李建國想了一下,開口道“既然老三做了這種事,你爸媽爲什麼還這麼喜歡她!?處處向着她!?”
“這你就不懂了”
徐梅笑道“會叫的孩子有奶喫,會犯錯的孩子才討父母喜歡,老三就是這樣一個死丫頭”
“……”
李建國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尤其她扣啊!小時候出去玩,甭管玉米棒着還是半塊磚頭,她總要帶點東西回來,實在找不到東西,她也要撿一捆樹枝回來,總之不能空手而回”
徐梅繼續訴說着關於徐家老三的事,道“所以從小到大,除了我弟弟之外,我父母最喜歡的就是她,像我和大姐小時候學習挺好,可我爸硬是不讓讀,老三學習差,偏偏一副望女成鳳的模樣,死活不讓她輟學,後來老三實在讀不下,我爸纔不得不放棄”
因爲在他們那個年代,這種事很普遍。
一碗水端不平的情況,哪一家都有,沒什麼出奇的。
類似於讀書這件事。
有的父母會根據孩子成績來決定是否讓他們繼續讀。
有的則按哪個孩子招自己喜歡來決定,至於供家裏所有的孩子上學,在他們那個年代是一件很罕見的事,畢竟家家生活條件都不好,而且家裏那麼多孩子,怎麼供的起!?
別說他們那個年代。
就是擱在現在,如果誰家有五六個孩子,也不可能將每一個都供到讀大學。.七
天賦是一方面。
更重要一方面,自然是經濟壓力。
當然。
假如所有孩子都有讀書的天賦,那就另當別論。
畢竟時代在進步,以前沒有的獎學金和貧困生補助金,現在都有了,而且靠打暑假工也能賺取學費,只要孩子稍微爭氣一點,平時再努力一些,讀個大學已經不是問題。
可惜。
這麼好的時代。
他兒子這一代年輕人,居然都不肯再生。
想到這裏,李建國心裏一動。
獨屬於他們那個時代“多子多福”的想法,不可壓制的冒了出來。
他兒子現在和周老師結婚。
他兒子給他生了一個孫子。
周老師的女兒,自然成了他的孫女。
然後。
兩口肯定還會再生一個,這豈不是說他老李家,起碼有三個孩子。
如果小兩口,再努力一把。
就是四個。
那他老李家可就熱鬧了。
至於壓力。
那是他兒子李牧的事,他作爲爺爺,只管帶好孫子孫女,賺錢是他兒子該考慮的問題,不在李建國考慮範疇之內。
一句話。
他兒子敢生,他就敢帶。
沒錢別向他開口,他只是李爺爺,不是毛爺爺。
至於前幾天剛進門就叫他爺爺的大丫頭,李建國可不認,
那麼大。
看着就不討人喜歡。
“想什麼呢!?”
徐梅推了推李建國的後腰,問道“我說了這麼多,你倒給個迴應”
“哦哦哦”
李建國頓時醒悟過來,忙不迭的應合兩聲,隨即開口道“你這麼鬧,就不怕你爸媽生氣,以後不讓你回家!?”
“他們敢”
徐梅不屑道“何況從小靠父母,長大靠老公,現在我歲數大了,就靠兒子,我兒子這麼有出息,還這麼孝順,我怕什麼!?我誰不怕,我兒子就是我的底氣,而且我女兒也很孝順,一年四季都買衣服寄回來給我們穿,生了這麼一對兒女,只有別人羨慕我的份,我根本無需羨慕別人,他們不歡迎我,我就不歡迎他們,沒什麼大不了的,誰離了誰,日子還不過了!?對了,我得發個消息給兒子,告訴他,老媽今晚幫他和周老師報了仇”
說着。
徐梅還真掏出她那部老年機,低頭認真打起字來。
爲了讓自己老伴順利打字,李建國特意放慢速度,讓電瓶車更平穩一點。
有些默契。
都是經過幾十年磨合而來。
所謂的相濡以沫,無非是順境中如影隨形,逆境中不離不棄。
有些相守。
需要一輩子才能找到答案。
好不容易發完信息,徐梅笑道“猜猜我給兒子發了什麼!?”
“不就今晚扇了老三嗎!?”
李建國笑着回道。
“錯”
徐梅在李建國肩膀上拍了一下,道“我讓兒子好好睡覺,爭取明年再給我們生個孫子或孫女,他的氣,媽幫他出了”
“這和我說的不是一個意思嗎!?”
李建國笑道。
“我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
徐梅沒好氣,道。
“好吧!我確實錯了”
李建國不找任何藉口,直接妥協認錯。
繁星點點。
掛在天邊得明月灑着輕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