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朋友,常常不來往,可感情卻不減絲毫。
李牧記得很清楚。
肖正陽和凌志從自己老婆口中得知秦暮雪跑掉的當晚,兩人就去了一趟李牧老家。
一個提着酒。
一人買了些冷菜。
酒。
李牧沒有喝,就吃了點冷菜。
甭管李牧年紀多大,他的人生不需要麻醉,晚上因爲擔心需要自己這個兒子簽字,李牧還在重症監護室外面椅子上坐了一夜。
其實。
作爲朋友,凌志是李牧和肖正陽三個中最帥的。
五官棱角分明宛如刀刻過的一樣,尤其那雙清晰的單眼皮眼角有點自然上揚,而他的嘴脣特別薄,按照寧陽市的說法,一般嘴脣薄的男性都特別薄情,反觀那些嘴後的男性往往特別重感情。
可凌志並不薄情。
甚至很深情。
他屬於入贅,其實以他的外貌配唐末委實可惜了。
只是人的緣分怎麼說呢!?
很玄妙。
唐末和凌志是在大學認識,大概被凌志長相吸引,唐末倒追的凌志,李牧聽秦暮雪說過好像凌志一開始並不想搭理唐末,兩人在一起的原因,還是凌志生了一場重感冒,唐末偷偷溜進男生宿舍給他喂的藥。
大概被她的舉動感動了。
原本對她並沒有感情的凌志,同意和她在一起,知道她是獨生女,希望他能去自己家,凌志一一照做了。
很多時候,人真的無法預判到自己某個行爲會改變多少人生軌跡,也改變多少事!?大學畢業,凌志入贅到唐末家,一開始說的也不是什麼入贅,就是凌志爸爸在他小時候離世,母親又改嫁,他孤身一人到唐末家過日子,以後也就是一家人。
這原本很好。
可大多數人的特性,就是得到之後不懂珍惜。
唐末沒有忘記自己爲了追求凌志偷偷溜進男生宿舍的事,可大概感覺凌志成爲自己老公,而自己曾爲他放下顏面,所以對他並不好,尤其幫他生個一個兒子之後,而唐末的父母在凌志兒子出生之後,就像老唐家後繼有人一樣,徹底放縱自己。
整天就在家帶孩子,沒事的時候就去打牌。
而唐末也不上班。
一家幾口的重擔全壓在凌志身上。
他岳父年紀並不大,李牧見過,身體很結實,偏偏不幫凌志絲毫,沒錢就向自己閨女要,總之要不到一千,也能要到三百,有這三百足夠打一下午牌了,至於凌志岳母和他岳父一樣,身體健康無病無災,住在城裏也沒什麼土地需要種,稍微找點事做,也能幫凌志減少點壓力。
然而。
一家三口都要在家帶凌志唯一的兒子。
就這樣。
凌志一刻也不敢休息,他拼命的賺錢。
陪這個客戶喝中午,到了晚上又陪另一個客戶喝,喝不下去就跑衛生間扣一下嚥喉讓自己吐出來再喝。
他的工資是按提成計算的,少則一兩萬多則四五萬,可這四五萬的工資差點就將喝崩潰,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抱怨過,晚上回到家鍋裏乾乾淨淨,他就跑兩袋方便麪充飢,他的胃早幾年就被檢查出潰瘍。
情況比較嚴重。
當時給他檢查的醫生已經說了。
可爲了養家餬口,他沒得選擇。
理由很可笑。
唐末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幫過他,所以她喜歡他,他就娶了她,她希望他到她家做上門女婿,他就去了,婚後她父母當着他的面,說了一些難聽的話,他都一一忍了。
就因爲唐末幫他買了一盒感冒沖劑。
所以他義無反顧的爲她付出所有的。
讓凌志情緒崩潰的不是他兒子那句話,也不是他岳父岳母背後的評價,而是在自己胃痛的情況下,沒人關心他一下,所有人都在靠他,他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他想起那個喜歡將自己放在肩膀上的父親了。
想起他父親做的西紅柿青椒。
想起他出門回來給他帶的禮物,那是一把五元錢的小槍。
想起他摟着自己躺在涼蓆上,感覺到微風吹過帶來的涼意。
這一切。
都在他凌志檢查完,變得格外清晰。
“李牧,我不怕死”
凌志將菸頭掐滅在李牧放在茶几上的菸灰缸中,他繼續說道“可我怕我死了也見不到我爸,你說這世界有鬼嗎!?”
李牧嘴巴張了張,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我想沒有”
凌志遺憾的笑了笑,道“如果這世界有鬼,爲什麼我爸從不來看我一次,一次都沒有,就連做夢,我也很少夢到他,搞得我都有點忘記他長怎麼樣了”
說着。
凌志又點了一支香菸,用一種略帶調侃的語氣,道“李牧,要不我們來做個約定,等我死了,假如這世間有鬼,我就跑你夢裏朝你擠擠眼,你看到我這個動作,就證明這世界有鬼,假設沒有,那……那就真的沒有,不管怎麼樣你都別害怕,作爲朋友,我肯定不會害你”
大概被自己玩笑逗笑了。
凌志靠在沙發上哈哈直笑,可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人的情緒,在面對某些突如其來的事時真的很難控制,而凌志連續兩次的淌眼淚,都是無聲的。
也許。
最激烈的情緒,不是撕心揭底的喊叫。
而是一種近乎靜默的無聲。
“我這一生,從不欠任何人東西,欠我老婆的我已經還了,至於我兒子……他總會長大,總會明白沒有我,他的生活是不一樣的,他爸爸並非沒有出息,他現在所過的生活都來自於他爸爸的努力”
說到這裏。
凌志看向李牧,突然認真道“李牧,等我走了,幫我照顧一個人,我現在只欠她一個人,至於你的幫忙,就當滿足我臨終前最後一個願望了”
“沒得治嗎!?”
李牧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問出另一個問題。
“莪問過醫生,我這種情況已經沒有一絲可能性”
凌志笑着回道“以後的每一天,都像高三時後面黑板報上數字,已經進入倒計時”
李牧內心說不出的沉重。
他靠在沙發上,狠狠吸了幾口氣,可心中的淤積始終沒有得到緩解。
假如他的所見所遇是一個故事。
那這個故事顯然不好。
他很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