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突兀冒出一陣冷冽斥聲。“你又君前失儀,該扣去一年的俸”
最後一個“祿”字未吐,薛汶已是軟了半截,他忙不疊讓開身來,出現在破爛不堪大殿門前的,卻是一身紫袍隆盛,好似沒受半點影響的左相。
他掃視了現場的凌亂,知悉方纔有多麼兇險,目光閃動間雖是冷然,卻也微現關切,“萬歲無恙吧”
話音未落,變生肘腋
站在昭元帝身旁的丹離,忽然混身僵直,下一瞬,她渾身散發慘白幽光,周身開始石化
“萬歲小心”
左相目光正對,看得真切,頃刻驚變之下,竟順手取下壁上裝飾的長戈,朝着丹離狠擲而去。
昭元帝武者靈覺發作,感受到身側疾風襲來。愕然回頭時,卻見丹離雙眼迷瞪,宛如石塑妖魅一般振臂襲來,尖利指甲朝着自己咽喉而來
而眼角餘光,卻瞥見長戈飛擊而來
千鈞一髮只際,只見空中一陣清喝:“住。”
嗓音清渺,毫不驚慌,甚至全無凡俗人間的煙火氣。
寢殿半空中,突兀出現一團玄金雙魚光罩,繁複咒文圍繞之下,有一道身影隱約而現,卻似不緊不慢的搖着摺扇。
長戈觸及化身光罩,頓時化爲鐵汁熟溶,而丹離也宛如神魂離體一般,緊閉着雙眼應聲而倒。
光罩宛如一團縮微的海市蜃樓,箇中人形隱隱綽綽,全然看不清面目,卻惟獨發間那一支珠簪,讓昭元帝認出了來人是誰
“國師”
隨着這一聲,衆人皆知,眼前出現的,便是那位蟄居府邸,從不見人的新任國師,無翳公子。
左相目光一暗,眉頭不易覺察的緊縮一下,眼角閃過的是,卻是一絲嫌惡與輕蔑。“國師真是及時趕到啊”
就連懵懂無知的侍衛,都能聽出他語中諷意。薛汶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妙
左相性格高峻冷森,平素也多有不近人情之處,但除非他極端厭惡,纔會用到如此冷笑譏諷的口氣。
先前在軍中時,就曾聽聞:左相對術者素有偏見,最煩那些奇巧怪術,擾亂綱常之人。他這番發作,簡直是絲毫不給國師臉面偏偏這位國師大人,也是言辭鋒銳,極爲高傲之人,是絕不會忍氣吞聲的。
果然,只聽光罩之中,無翳公子輕笑一聲,摺扇悠然而動,“這位便是左相慕吟風大人了”
不待他回答,便又是輕笑一聲,舉止間說不出的揮灑風流,清貴無雙,“早就聽聞左相崖岸高峻。讓人心生敬畏,如今一見,卻是”
他刻意拖長了聲調,嗓音柔和,卻更讓人背上直冒冷汗,“見面不如聞名。”
“些須浮名,虛妄而已。”
左相居然沒有動怒,眼角的笑意,卻是連輕蔑也欠奉,簡直就當這言辭攻擊不存在了,“國師既然食君之祿,便該分君之憂宮裏鬧得沸反盈天,國師卻姍姍來遲,究竟是何故”
他目光緊盯着玄金雙魚光罩,薛汶在一旁看了捏一把冷汗,真當心他下一句就冒出“
扣發你三年薪俸”這種話來。
肆意清狂的笑聲,自光罩之中發出,無翳公子笑得樂不可支,好似聽見了什麼別緻的笑話一般,“無能者自惹其禍若是連這點危險都扛不住,那就趁早撤離天都,別再妄提什麼君臨天下了”
這才真是真正的狠人強到逆天級別了
薛汶聽着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只覺得眼皮都驚得發顫,他掃視左右,只見衆人多有垂着頭,側着耳的,一副“風太大我聽不見”的神情。
昭元帝輕咳一聲,這才把衆人的注意力從脣槍舌劍,火藥味極濃的兩人身上移回。“國師既已駕臨,便替朕好好分憂吧”
無翳公子又是一聲輕笑,不帶明顯惡意,卻仍似閒庭談笑,坐看花落星移一般悠然,“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何必多此一舉呢”
左相聽到他推脫已是大怒,目光熠熠染上狂焰,卻聽無翳公子繼續道:“其實,這咒術出自西蠻巫師,本身便有極大的缺陷,根本不需我出手了。”
光罩中人形側過頭去,好似在目視薛汶示意,後者有些猶豫,但終究說出了口,“其實,不管施展任何術法術力,同樣的力量會反噬而回”
他停了一停,繼續道:“我們中原的術者,都是多年修煉深有根基,咒力一出,便各有祕法防止反噬。比如說,紙符本身燒光,詛咒的木偶會裂成幾段等等都無傷大礙,而蠻人粗鄙不文,思慮簡單,他們的咒術普通人也能使用,但一旦達成目的,便會對施術者有恐怖反噬。”
“他偷眼望了昭元帝,見他毫無反應,不禁舔了舔脣,一狠心說道:“比如說。這次施加詛咒之人,如果順利取下了萬歲的頭顱,術力便會反噬到他身上,讓他陷入生死絕境。”
說話之間,光罩之中有人低笑了一陣,隨即,一隻木製的頭顱被扔了出來,砰然落地聲清脆響亮,讓衆人嚇了一跳。
“這便是你們萬歲的頭。”
無翳公子的話,簡明瞭當,卻讓人心頭一震。
“把血滴上去。”
沒頭沒腦的一句,昭元帝卻首先反應過來,弄破指尖,讓血滴到了木偶頭顱之上。
“這可是我好不容易雕成的,真是像了九成九。”
光罩之中,無翳公子小聲咕噥着,卻讓衆人聽得一清二楚,不禁眼角抽搐着掩住竊笑這個偶頭粗糙醜陋,哪裏像皇帝了
鮮血滴在偶頭之上,平平常常毫無異相,下一瞬,宮外喧鬧慘烈的叫聲卻逐漸平息下來。
“好了,皇帝既然死了,你們可以去捉拿施術者了。”
光罩之中,無翳公子打了個呵欠,輕描淡寫道“那人控制了宮女們弒君,如今皇帝的頭都落地了,他的術力反彈,也該發作了。”
“這人究竟是誰”
左相厲聲問道,大有殺其九族的架勢。
“我哪知道啊”
無翳公子毫不客氣的反詰一句,“你們滿宮上下仔細搜索,凡是莫名其妙重傷的,瀕死的,起不來牀的,都有可能是施術者。”
這種不負責任的答案,一時讓衆人徹底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