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殺了明瑤華那個賤人,這條命又有什麼可惜的”
丹離坐在地上,傷腿彆扭的曲在一邊,她的臉上泥垢雖然擦去,卻仍是青紫發腫的一團,更襯得那瘦弱的身軀不盈一握這樣一個狼狽孱弱到底的少女,卻偏偏有着天大的勇氣去刺殺清韻齋下一任的主人。
神祕人看着她,心中思緒微動,脣邊卻是浮現了一道讚賞的弧度,尤其是聽到“賤人”二字時,眼中竟漾起快意的笑紋。
“哈哈哈哈”
他不由的大笑出聲,周身的凜然冰煞之意,也減弱了幾分,“敢稱明瑤華爲賤人的,只怕這世上也沒有幾個。”
丹離微微轉動眼珠,濃若點漆的眸子中閃過的,是不容錯認的憎惡,“表面上放我安然離去,事後卻派人暗中尾隨,殺人滅口,這就是她所謂的大道慈憫所謂的正道棟樑,也不過是個下濺卑污的女人而已。”
“說的好”
神祕人拍手讚賞,晨曦從窗外脈脈透入,拂在他臉龐的側面,雖然看不清面目,卻只覺得輪廓冷峻,目若閃電可偏偏,他的脣角在笑
冷風捲得雪片,譁然從破廟屋頂的縫隙不時落下,凍得丹離鼻頭髮紅,神祕人未曾回身,卻好似感知到一切,衣袖一拂,將身旁的大斗笠捲起,朝後疾飛而來,正好落在她的手中。
“戴上吧。”
他的嗓音永遠是淡淡的,手中樹枝翻動着篝火旁的破瓦罐,裏面發出熱燙的香味,引得人垂涎三尺。
丹離戴上了斗笠,又放下了黑紗,覺得臉上暖和了些,肚子卻不爭氣的發出咕嚕輕響,她低下頭,把臉埋進膝懷之間,平時冰冷倔強的小臉也有些窘紅。
香氣四溢的烤野兔,下一刻被輕拋過來。
“喫吧。”
仍是平淡的口氣,丹離卻感到心頭升起一股奇異的暖流,她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喫着。
滾燙的食物進入胃裏,周身三千六百個毛孔在這一刻都是妥帖的,一開始是小口小口,後來就接近是狼吞虎嚥了。
神祕人看着她的喫相,並沒有說什麼,火光映得他目光閃動,好似在出神的想着什麼,整個人卻彷彿坐成一座冰雕塑像。
丹離雖然低着頭在喫,卻感覺,他的目光,似乎正炯炯的投射在她身上,有如實質。
她嗆了一口,喫的速度卻更快,三兩下風捲殘雲之後,她擦了擦嘴,吐了一口氣,擡頭問道
“我的劍呢”
他的手一揮,寬背雪鍔的重劍,便從草堆裏飛出,穩穩的豎立在她眼前,發出凜然不屈的清吟。
丹離用手摸過長鋒,
劍脊厚重沉凝,玄鐵劍身彷彿經過百鍛千煉,在昏暗火光下閃着妖異的菱圈紋光。
她閉上眼,將重劍貼在自己臉龐邊,感覺着那份熟悉的冰冷,好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隨即睜開了眼,目光更顯清明若水。
“你,幫我個忙好嗎。”
她的嗓音很低,好似怯怯的小女孩一般
。
丹離指着自己的大腿,輕聲道:“我的右手不能用力,你幫我割開這條腿,我要把筋接上。”
語氣平淡的好似賞燈觀花時,小兒女軟軟的索要糖果。
火堆劈啪作響,神祕人沒有出聲,過了好一陣,他纔開口答應:“好。”
篝火添了乾柴,燒得更旺,光與暗交織的熹微天色間,他步伐矯健,瞬息之間已經到了她的身邊。
快得看不清他的動作。
丹離擡起頭,想看清他的相貌,頭頂卻被他輕輕的拍了拍。
“開始吧。”
不由分說的,丹離被他環抱在懷裏,他從懷裏一一取出金創藥、止血粉等等江湖人用的瓶瓶罐罐,琳琅放了一地。
“我不需要那些”
少女稚嫩而倔強的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狠厲,“你拿穩了劍,在傷口處一劍豎砍就行。”
神祕人“嗯”了一聲,嗓音低沉而醇厚,丹離甚至能感覺到,他緊貼着自己的胸膛,因爲屏息凝神而微微震動,隨即,連肌膚下的內息都潛靜得感覺不到了。
劍芒一閃,雖然重如千鈞。透及劍尖的卻只有蜻蜓點水般的輕輕一劃
電光火石間,輕而易舉的劃開血肉,巧妙的避開腿骨和血管,到達斷筋之處,他的手勢和心態,都精確沉穩的讓人讚歎。
未及下一瞬,丹離的兩指伸入,以師門祕法,接筋續脈,快、準、狠之下,巨大的痛楚襲上全身,豆大的冷汗凝在了額頭。
痛痛得讓人失去理智,可偏偏,卻需要極爲理智冷靜的,把接筋這種細緻可比繡花的活繼續做下去。
痛入骨髓,她感覺自己好似靈魂分裂,一半癱軟在地上受難,另一半卻是淡定自若的穿針引線,飛指如飛。
疼痛讓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身後那緊緊抱持的熱燙胸膛,卻是那一瞬唯一能感受到的。他的手臂,穩穩的託着她的,汗珠透過彼此的衣袍,溼潤的糾結在一起,他身上濃烈的男人氣息,混合着軍中常用驅蟲的蒼朮香味,在她的神魂間瀰漫暈染。
好似只是一瞬,又象是過了半日,丹離終於圓滿完成,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氣,隨即,癱軟在地上的稻草堆裏,整個人好似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溼漉漉的,臉色更是蒼白的象鬼。腿上有藥粉撒入,好似有人在爲她裹傷,但她什麼也顧不得了。
千里奔襲的疲憊、深愛背棄的驚痛、以及連番激戰後,已到崩潰邊緣的傷體這一刻,巨大的疼痛終於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終究熬過去了,不是嗎
恍惚間有腳步聲走近,她單手支起半邊身子,謹慎而警戒着,好似一隻孱弱而驚恐的小獸,隨時準備向來犯者露出利爪。
“起來喝藥。”
這是丹離第一次近距離與他直面平視。
他的嗓音仍是平平,頭上卻戴了斗笠,黑紗遮蓋下,只露出一個下頜,線條冷峻而涼薄。
“你的名字”
她猶豫着,終於小聲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