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六十九章 一劍南歸,一劍北來
    江水之南有江州,江州之北有豫章郡,靖安縣名列其中。

    縣城北郊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廟,小廟裏供奉着一尊石刻的臥佛,臥佛頭頂東牆,腳踩西牆,臥得十分辛苦委屈。

    佛前除了原本的住持老和尚,不知哪天起又多了一個年輕和尚。自他來後,這座自來佛廟的香火竟陡然興旺了許多。

    年輕和尚的眉眼分明都極普通,可任誰見了都覺其儀容脫俗有佛氣,甚至有人說十二大師乃是佛經上有明文記載的明月蓮花相。

    據說十二大師的佛理極爲精深,吸引得周邊數縣的信衆紛至沓來。不說本縣於縣尊與十二大師時常往來,就連郡城的老爺們也多有來訪高僧的。爲此,地方上的士紳已經在奔走聯絡,要籌款將這間小廟擴建爲寺了。

    冬日的某一天,於獲麟照例帶着家中老僕趕往北郊自來佛廟。

    讓他有些奇怪的是,十二和尚並沒有如往日一般早早地在廟門外等他,畢竟對於一位佛門宗師來說,碧血戈的氣息是那麼特立出羣,不可能隱瞞得住。

    廟門外只有那名稱呼十二爲師叔祖的通誠老和尚,面上帶着幾分悽惶之色,見到於獲麟後忙雙手合十道:“見過於施主。”

    於獲麟問道:“怎麼,十二大師竟不在廟中麼”

    通誠老和尚聞言竟有些猶豫,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於獲麟怒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師叔祖說要去江邊見一個人,若是沒有回來,自不必等他。他走得急,詳情如何,小僧並不知曉。”

    於獲麟面上一驚,毫不猶豫地回頭向老僕說道:“你速速回去取我的官服官印,用官印將三班衙役捕快連同那三十馬步弓手盡數調來。”

    不等老僕答應,於獲麟擡腳就往江邊趕去。他一個弱質文官,竟然行走如飛,絲毫不比江湖中的武夫稍慢。

    他急急地趕到江邊,卻沒有看到十二和尚喋血橫屍的情景,四下一望,就見江邊一塊青石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色粗布衲衣的年輕和尚,頭頂並未及時打理,已長出了一層青茬。雖是如此,卻並沒給人邋遢之感,反覺這年輕和尚率真可愛。

    十二和尚身邊站着一個穿青衣背巨劍的魁梧漢子,一張國字臉上微微泛紫,方鼻大耳,虎鬢虯髯。

    於獲麟心中暗讚一聲:“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十二和尚結交之人真真不是凡類。”

    他正心中躊躇,不知是否該上去見禮,就聽十二和尚笑道:“於施主來得正巧,我恰與裴施主談起你呢。”

    於獲麟聞言,清癯的面容上也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走上前道:“十二大師走得灑脫,倒讓我與通誠老和尚一場虛驚。”

    他看向青衣漢子,拱手道:“在下於獲麟,閣下容貌奇偉,令人心折,不知高姓大名”

    於獲麟是誠心相交,是以並未提及官位。

    青衣漢子鄭重回禮,答道:“在下江湖劍士裴洞庭,出身寒門,雖得門中師長扶持,亦不敢妄稱高姓大名。方纔十二師傅正與裴某說起,言道於公乃是神器半主,他日必定謫仙帖上有名,裴某欽佩之至。”

    於獲麟聞言面色劇變,失聲道:“可是一劍摧破天門第二峯,立天台山、開二龍峽的劍王裴洞庭青衣那自然是了”

    他驀地想起一事,不待裴洞庭回答,繼續問道:“裴兄超拔不羣,聽說是出自西湖劍宮這等名門,今日一看又與十二大師有舊,可也是尊奉敖執政麼”

    此刻於獲麟心中已是閃過無數念頭:“裴洞庭能從十二和尚口中得知碧血戈與謫仙帖的事,可見二人關係匪淺,敖莽何德何能,竟能收服如此人物”

    裴洞庭聞言一愣,見於獲麟眸光清正堅毅,竟是文官之中極罕見的剛烈性子,於是坦然答道:“在下恩師與敖公有舊,門人多有奉命助其成事者。”

    於獲麟看向十二和尚,問道:“十二大師,敖執政位高權重,江湖中人供其驅策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在下一直不明白,以伽藍寺之超然,爲何也要捲入這世俗紛爭”

    十二和尚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伽藍寺支持敖莽,只因他對我師做了一個承諾,換成其他權臣其實也是一樣的。此事牽扯太大,我亦只知曉冰山一角,幕後的下棋人,是那些只見於聖章之類古籍中的上古聖人,乃是真正的仙佛人物。周天之大,不過是一子之地而已。”

    於獲麟聞言,突然注意到了一個細微而有趣的差別,那就是裴洞庭稱呼敖莽爲敖公,十二和尚卻是始終直呼其名,而自己,只是禮貌性地以官位稱呼其爲敖執政。

    三人立場如何,其實已經一目瞭然。

    他皺眉道:“由今日上溯數千年,遍翻史冊亦不可見上古聖人現世的記載,人力有時而窮,當真能長生久視麼”

    十二和尚眼簾低垂、雙手合十,良久方道:“是二是一,我佛無說。”

    中州,龍庭郡之南,雁丘山。

    最高峯羅浮頂上種着十二顆青松,終年青翠。每年開春,自南方歸來的大雁至此山而止,待更北方真正解凍後才肯繼續北上。

    天氣尚寒,大雁不見蹤影。

    羅浮頂上陳屍十九具,第七株青松下,吳二三血染衣冠。

    他旁若無人地靠在樹下,手中鐵劍的劍身上有兩道血線在蜿蜒遊走。

    這柄原本無名的兇兵,如它的主人一般沉默無言,卻無人可以忽視,已被江湖中人起了一個猙獰形象的名字赤螭劍。

    劍魔周遭數十丈外尚圍着不下百人,單論服色,可分辨出六七家不同宗門。

    “莫師叔,這劍魔竟能一口氣殺死十七名練氣高手,難不成已經成就宗師”

    一名年輕弟子面帶驚恐地看向門中長輩。

    那位莫師叔面容蒼老,手持一柄蛇形奇門劍,有着練氣巔峯的修爲,聞言搖頭道:“以殺入道,哪裏是這麼容易靈感的諸位,此子魔性已成,若是成就宗師,必將釀成江湖浩劫一起上,殺了他”

    說畢,他手腕一翻,已握住一柄寒光閃閃的飛刀。

    另外幾名領頭的年長人物相視一眼,又向門人使個眼色,不約而同掏出自家的獨門暗器。

    大家夥兒互相瞅瞅,有飛刀、利錐、袖箭、七星鏢、毒針,還有些奇形怪狀叫不出名號的,各自心底都禁不住升起一陣寒意。

    莫師叔眼珠一轉,低聲道:“先把礙事兒的松樹砍掉”

    衆人紛紛點頭,一手持兵刃,一手扣暗器,以一個半環形緩緩逼近,幾位練氣巔峯高手更是不計消耗地爲自己套上罡衣。

    待離得近了,半環頂端兩人連揮數刀,將兩頭的兩顆松樹砍斷。

    包圍圈繼續縮小,又是兩顆老松遭了無妄之災。

    吳二三身形向右輕輕一晃又立刻回到原地,身體殘影存留的那個方向立刻暗器如雨下,將一顆老松撕咬得體無完膚。

    即將坐困而死的劍魔終於開口,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天不殺吳二三,必大興殺戮以報天”

    赤螭劍紅芒大盛,兩道僅有三尺長短的猩紅細線離劍而出,如蛇一般當空蜿蜒扭動,以極快的速度繞過這百餘人的脖頸,即便是幾位練氣巔峯高手的罡衣,也沒能遲滯那兩條猩紅細線片刻。

    莫師叔睜大了眼,喉嚨中嗬嗬有聲,終於擠出幾個斷斷續續的詞句:“既有劍氣何不早早用”

    吳二三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劍氣甚利,殺人太速,心中怨恨難平”

    莫師叔發出了一聲似哭似笑的短促鼻音,頹然倒地,頸血染紅了胸膛。

    吳二三身背數創、劍氣耗盡,也跟着頹然坐倒。

    恰在此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兇戾鳥鳴,一道黑影自雲頭直撲而下。

    已提不起劍的劍魔閉目待死。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子,區區靈感初境能一路殺到雁丘山,還算不枉費老夫一番順水推舟的擺佈安排。”

    吳二三霍然睜眼,寒光四射。

    天空中那道黑影已經清晰可辨,不是兇禽,竟是一個頭發枯黃、臉上皺紋深深的老道士。

    “擺佈安排”

    吳二三輕聲重複了一遍,赤螭劍劇烈振動起來。

    老道士落到一顆松樹頂端,原本鼓盪的袍袖垂落,顯出他瘦弱的身形。

    他居高臨下盯着吳二三的眼睛,嗤笑一聲,道:“莫會錯了意,這些湘戾王餘孽本就要殺你,老夫不過是在江湖中廣佈消息,引來利慾薰心之輩,給你這一路上添些可殺之人罷了。”

    吳二三掙扎着坐起,語氣冰冷:“我這一生遭遇疑點重重,老前輩若是知曉,吳二三身無長物,唯手中一柄劍還算鋒利。”

    老道士搖搖頭,揮手撣了撣道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道:“我不能說,但有個人或許會告訴你,這也是你的機緣。”

    “誰”

    老道士不再說話,突然飛身而起,探手向下一抓。

    吳二三眼神一凝,纔要反抗,全身竟已動彈不得。

    年輕的劍魔被老道士如老鷹攫兔般一把抓住肩膀,整個身子不由自主離開地面。

    兩人越飛越高,竟是直入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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