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四十三章 截馬
    燦爛刀光中,劉屠狗拈花而笑,宛如神魔。

    教學相長,傳道講法亦是自修,徐東江的雨中悟道讓他感觸頗深。

    麾下百樣人有百樣心思,反觀自照,劉屠狗忽然發現自身修行的缺陷所在,那便是雖有戾氣,卻無偏執。

    家仇國恨、個人榮辱,一概皆無,是真真正正的無牽無掛。這種心境,固然可以勇猛精進,卻絕無可能真正成就神通。

    這世上,從無不沾紅塵因果而得大道的修行法。

    可真就如老狐狸慫恿的一般去禍國殃民,縱死也要得萬人稱快二爺殺人不少,卻自認做不到屠戮無辜。

    細數十幾載短暫平淡光陰,狗屠子不怨恨早早拋下他獨留世上的爹孃,也不在意老白等市井人物的嘲笑輕視,修行之後與形形色色人物往來,從不覺得低人一等,卻也從未把那些出身顯赫的超卓人物當成同類。

    因爲他從未遇到一個可以真正稱之爲俠的人,哪怕力能摧山、哪怕出身顯赫、哪怕驚才絕豔、哪怕智計過人,卻都同樣的漠視他人甚至自己的性命。

    也許養出天柱衆生靈感的裴洞庭算半個,卻還是要爲了宗門利益奔走,做些並不光彩的勾當。

    這樣的活着,這樣的周天,何其無趣

    所以,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事讓劉屠狗引以爲憾,只有一件,便是當日天門峯上,他沒有向魯絕哀揮出那夾雜着憤怒、興奮與恐懼的一刀。

    有時候,劉屠狗真的想跟衆生講講道理,哪怕是用手中的殺人屠刀。

    也許,這可以算作他的偏執

    這種偏執當然幼稚可笑,因爲他的刀並沒有讓衆生心悅誠服的力量。

    身已入世,心卻出世,是最罕有的天資,也是最大的知見障。

    所以,劉屠狗願意伏下身子去攀爬。

    所以,他將自己的刀傳給立志戡平亂世的楊雄戟,傳給麾下士卒,要爲即將到來的亂世增添幾分殘酷的血色。

    只是一旦伏下身子,便是自築藩籬,本心一旦迷失,便又是一個被名繮利鎖束縛的可憐人。

    一路上見過了波詭雲譎的各方爭鬥,近墨者黑,出身市井的劉屠狗漸漸熟稔了那些廟堂人物江湖雄傑的做派,再不認同,亦不可避免有所豔羨模仿乃至表面上的和光同塵,一來一去就難免要壓抑本性,難脫小民的市儈奸猾,少了幾分堂皇大氣。

    換做初下山時的劉屠狗,纔不會刻意隱瞞修爲跟人虛與委蛇,遇到張寶太這類人物,也定要先砍翻再說。

    這種改變,既理所當然,又滑稽可笑,說不上是沐猴而冠還是白龍魚服。

    “大人,您到底是啥境界如此景象,也太過唬人了一些。”

    董迪郎試探着問道,這問題憋在他心底許久,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問出口。

    劉屠狗毫不猶豫道:“宗師境界,靈感大成。”

    重鑄屠滅的動靜太大,想瞞也瞞不住,二爺也不想再隱瞞,即便入世修行,也該誠心正意、勇猛精進纔是。

    手中新刃,本就是爲割破天下而生。

    一衆士卒難掩心中震驚,心思又自不同。

    董迪郎一拍大腿:“大人也忒低調了些,有這麼高的修爲,大可以橫行朔方。缺兵員缺兵器馬匹,跟常軍門要就是了,除去越騎衛,徑直到各營搶人也沒人敢說個不字兒,堵門募兵也太那個那個啥了。”

    言下之意,這位校尉之子是在鄙夷旗總大人太過小家子氣了。

    年輕的旗總大人微微一笑,突然轉身看向朔方城的方向。

    靜立片刻,所有人都覺察到地面的微微顫動,有一支馬隊正奔馳而來。

    馬隊很快接近營地,幾百匹馬,均配全了鞍韉轡頭等物,卻只有十數名騎手。

    董迪郎笑道:“是軍馬監的人,咱們的坐騎到了。”

    他邁步迎過去,馬隊卻絲毫未曾減速,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校尉之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頗有些氣急敗壞,喊道:“和老四,着急去投胎啊”

    馬隊中領頭的那名什長聽到喊聲,扭頭一看,忙勒住繮繩,招呼手下一聲,獨自往營地趕過來。

    待到得近前,和老四忙滾鞍下馬,笑道:“小的該死,竟沒瞧見您在這裏。”

    他圓滾滾的臉上從左耳至嘴角有一道顯眼刀疤,笑起來分外猙獰。

    董迪郎斜眼道:“和老四和大嘴,怎麼的,得了軍馬監的肥差,就忘了越騎衛的出身了眼神都不好使啦”

    和老四忙叫屈道:“可是冤枉小人了,都知道您到了先登衛,小人們哪敢怠慢。這回出來就是給先登衛送馬的,常軍門親自吩咐,說是那邊兒剛

    剛重建了右營,眼前這是第一批五百匹上等良駒,您不知道”

    董迪郎眸光閃動,轉頭看向劉屠狗。

    劉屠狗則是看向桑源,後者會意道:“李宋麒一直有心恢復先登衛的規模,原本四個旗都受左營的管轄,只不過左營校尉的位置始終無人,右營更是隻有個空殼子。”

    楊雄戟聞言幽幽地道:“果真要起大戰了。”

    才被屬下鄙視,就從天而降一個飛揚跋扈的機會,劉屠狗點了點頭,輕笑道:“大戰將起,有備無患。什麼右營左營的,既然肥肉都到了咱們嘴邊兒,沒有不嚥下去的道理。”

    董迪郎心領神會,回頭看着和老四:“既然是給先登衛的,交給咱們第四旗就行了,你回去吧。”

    和老四慌忙跪下,哀求道:“您可行行好,這私攔私送軍馬可是不好玩兒的,常軍門軍法無情,說不得小人就要人頭不保。”

    董迪郎哪肯廢話,手一揮:“綁了”

    和老四臉色一變,纔要起身,就被董迪郎一腳踹翻在地。

    因爲什長不足,眼下第四旗五名什長各管二十人,當即有隸屬董迪郎的四五人出列將和老四按住。

    和老四也不敢當真反抗,老老實實並不掙扎,只是一個勁兒地連聲哀求。

    劉屠狗回身看向所有屬下:“每人兩匹,其餘也都帶上,拔營回寨”

    和老四突然暴起,掙脫開幾名軍卒,面色猙獰朝遠處的屬下喊道:“不要管我,趕快把軍馬趕回馬場”

    幾名軍卒有些惱羞成怒,撲上去將和老四按倒在地。

    “咦,倒有些血性膽量。”

    劉屠狗看向和老四,溫顏道:“犯不着撕破臉玉石俱焚,既然怕常軍門拿軍法治你,不如索性都入了我先登衛,我手下正缺幾名善於養馬的好手。”

    和老四一呆,傻傻地看着二爺,半晌回過神來,咧開大嘴笑道:“大人莫要說笑話,要將這五百軍馬連同十幾名軍馬監軍卒收入囊中,也先得攔得下才行,我瞅着您這兒可沒幾匹馬。”

    二爺亦是咧嘴一笑:“有一匹就夠了。”

    遠方,十幾名軍馬監軍卒趕着五百軍馬兜了一個圈子正要原路返回。

    草原被昨晚春雨浸透,頗見泥濘。數千只奔跑起來的馬蹄如奔雷急雨,踩得黑色的泥塊兒在空中亂飛,倒不見多少煙塵。

    第四旗營地中突然衝出一匹神駿非凡的白馬,以驚人的速度奔向遠去的馬隊,

    它額頭烙印有半朵血海棠花兒,殷紅如血,極爲妖豔醒目。

    奔跑中,白馬驀地迎風長嘶,聲如龍吟,傳播數裏。

    馬隊瞬間出現了混亂,速度大降,且有無數軍馬嘶鳴迴應,甚至調頭轉向。

    十幾名軍馬監軍卒呵斥鞭打都是無用,反被馬羣裹挾着再次兜了一個圈子,轉而朝着第四旗營地而來。

    和老四瞠目結舌,聲音絕望中還帶着一絲驚奇:“即便是馬王也沒有這樣的威風,否則也不用廝殺了,蒐羅幾匹馬王就能讓戎狄不戰而潰。”

    他看向劉屠狗,突然道:“大人,這是妖馬,太過珍貴,留在手裏是要招災惹禍的,殺了太過可惜,不如獻給常軍門,想來啥罪都能給免了。”

    劉屠狗哈哈大笑:“這話可不能給它聽見,否則它肯定不介意把你生嚼活吞嘍。”

    馬鳴如龍,仍在定中的阿大若有所感,軀體猛地一震,麪皮漲得通紅。

    劉屠狗仔細瞧了幾個呼吸,見阿大顫抖得越發厲害,臉上血色太過濃郁,猛地拔出挎在腰間的屠滅,長刀下劈,在阿大額頭切出一個小口。

    傷口中鮮血粘稠,並不噴濺,而是汩汩而流,半朵血海棠自傷口處一閃而逝,甫一見光便崩散成無數道紅色刀氣,迴旋交織如線,漸漸消散於空中。亦有部分更加細碎的刀氣墜落地面,將阿大身前草地擊打出無數細密淺坑。

    雖是花形,實爲刀氣,劉屠狗也說不清阿大修成的是心根還是心刀,但肯定比純粹的心刀柔和便是了。可以說實實在在走出了一條新路,讓那些天資不足的軍卒也有可能成功築基。

    二爺心中欣喜,開口道:“好,本百騎長現在任命呃,阿大你叫什麼”

    阿大睜開雙眼,微微張口,口腔連同牙齒盡作猩紅,周身一丈內立刻彌散開濃烈的血腥氣。

    “屬下大名喚作曹春福,大人仍喚我阿大即可。”

    劉屠狗微有些尷尬地一笑:“春雨繡春刀曹春福,雖然一點兒也不霸氣,不過還真是應景。今日起,你便是什長了”

    阿大也就是曹春福微微擡腿,姿勢由盤坐改爲半跪:“是”

    瞥了一眼臉色煞白的和老四,年輕的旗總大人一揮手:“拔營,回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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