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一一零章 紅甲(下)
    金狼大旗之下,五位黒狄貴人並騎而立,最邊緣處另有一名奴隸模樣的青年下馬侍立。

    一個腰懸金刀的肥碩壯漢向那名笑容清澈的奴隸青年瞥了一眼,冷哼道:“賀蘭長春,什麼時候奴隸也能在主人跟前挺直腰板了”

    忽朮赤笑容不變,立馬在自家侍衛長身旁的賀蘭長春更加置若罔聞,主僕兩人的脾性倒是極爲相近。

    肥碩壯漢臉上浮現一抹慍色,扭頭朝居中的賀蘭汗道:“大汗,咱們這位南原新王可傲氣得緊啊。”

    自立爲汗的賀蘭楚雄是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高鼻深目、額高口闊,顯得極有威嚴。他身上穿了一件輕薄的白色雲紋錦緞袍,騎了一匹黃驃五花馬,黃色鬃毛被精心剪成花瓣形狀,花分五瓣,極爲傳神。

    聽到肥碩壯漢的挑撥,賀蘭長春輕笑道:“忽朮赤已是宗師修爲,當然有資格站在這裏。”

    他扭頭看向被排擠在邊緣的賀蘭長春,不輕不重道:“黒狄以強者爲尊,你襲破了幽州城,王帳就不會再計較你父王和賀蘭金盞究竟是怎麼死的。”

    賀蘭長春微微欠身,致謝道:“大汗寬宏,南原諸部必定恭順一如往昔。”

    除去腰間多了一柄金刀,這位南原新王仍是舊時裝束,身上一襲黑衣、額頭一條稍嫌樸素的白狼尾抹額、脖頸上一條以白色獸牙製成的項鍊,線條完美的高大雄健身軀散發着極危險的氣機,宛如一頭行走在黑夜裏的獵豹。

    “大汗你聽聽,還一如往昔南原老王叔已經聽調不聽宣多少年了”肥碩壯漢嗤笑道。

    “賀蘭寶山,前年金狼軍去你的部族徵調精銳斥候,你不也死死攔着麾下的精銳勇士不肯放行金刀領主本就是一方諸侯,等同於周人的異姓王,更別提咱們都姓賀蘭,大汗這點兒肚量還是有的。”另一位看上去最爲年長的金刀領主不冷不熱地插言道。

    肥碩胖子嘿嘿冷笑,不說話了。

    有些話,原本就是說給賀蘭楚雄這位賀蘭王帳的當家人聽的。反正既然連奴隸都能翻身,他們這些賀蘭王族放肆一些,誰還敢說個不字不成

    “聖山的老祖宗有令,讓咱們今年儘量把聲勢造得大一些”

    賀蘭楚雄擺了擺手,對三位金刀領主的小小不恭顯得並不在意,轉移話鋒道:“周人的大神通者要在三年後舉行論道大會,據傳已經下了止戈三年的嚴令,雖然絕難實現,但今後三年裏各方恐怕都會極力壓制種種不合時宜的內耗,這對黒狄來說可絕不是好事。因此咱們最好能在戰場上把周人打疼,最起碼也要表明態度,讓可能會擰成一股繩的周人朝廷不敢擅起邊釁,轉而專心梳理內部那些不聽話的世家豪閥與江湖草莽。”

    末了他不忘輕飄飄地敲打賀蘭長春一句:“是在戰場上打疼周人,而非如南原這般以詭道結下不必要的新仇。”

    說這話時,賀蘭楚雄也是暗自感嘆,周人喜歡窩裏鬥,黒狄又何嘗不是他賀蘭楚雄的這個家當得着實不易。

    不等正在遙望金城關城樓的賀蘭長春表態,正南面那座雄關的城門突然緩緩開啓,瞬間吸引了幾位黒狄貴人的心神。

    以一名氣焰熏天的擎槍赤甲大將爲首,一道由千騎重甲匯成的血色洪流涌出城門,除去重甲摩擦碰撞的聲響,整個千人騎隊便寂寂無聲,連同戰馬都是如此。

    兩個側門亦同時洞開,一看便是百戰精銳的騎軍洶涌出城,如同那支從容列隊的紅甲重騎的羽翼,氣勢恢宏,咄咄逼人。

    賀蘭楚雄皺起眉頭,此行只帶一萬金狼出營,不過就是想跟新到金城關的周人統帥打個照面,看看雙方是否能達成默契,畢竟聖山的諭旨是一回事,賀蘭王帳如何陽奉陰違保存實力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不想太過損兵折將讓祁連、渤海兩家看了笑話。

    在他想來,周人的統帥應當也有類似打算,大家完全可以心照不宣地打一場既熱鬧又安逸的“大戰”。可怎麼今日連場面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對面竟就擺出了要決一死戰的架勢

    “大汗,這是金城關中的屯騎衛,俱是鐵甲重騎,周人輕易不會動用,更別說用來打頭陣。”

    說話間,賀蘭楚雄身側一騎突出,馬上是一位即便身披輕甲仍顯瘦弱矮小的中年漢子,皮膚黝黑、腦袋又尖又小,還留了兩根十分難看的鼠須,唯獨一雙大眼極爲明亮懾人。

    他單手倒提了一柄堪稱兇殘的雪亮長刀,明明刀柄與

    普通刀具無異,刀身卻是長度驚人,竟是肆無忌憚地延伸至地面,因爲弧度的關係,刀尖連同一大截刀身乾脆就被拖在地上,行動時劃出一道深深細溝,可見這刀的分量着實不輕。

    事已至此,賀蘭楚雄倒是極爲鎮定,朝眼前瘦弱的小個子微微點頭:“蕭馱寺,這一萬金狼連同我們五人俱由你調遣,放開手腳就是。”

    這個相貌醜陋的小個子,赫然就是三萬金狼軍的大統領蕭馱寺。

    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大喝一聲:“來人”

    大統領一聲令下,立刻便有五騎赤~裸上身的金狼斥候百夫長奔到近前,下馬匍匐在地。

    蕭馱寺擡手點指其中四人,又指向奔向金狼軍兩翼的周人輕騎:“你們四人各率本部連同全部遊騎立刻增援兩翼,絕不能讓周人有機會衝擊大陣,尤其要剿殺掉打頭的那幾百精銳周騎,如果我所料不差,那是與屯騎衛齊名的驍騎白隼。你們若敢漏掉一個,四百人全部處死去吧”

    四人爬起身來,躍馬揚鞭而去,沿途發出豺狼般的兇殘嚎叫,立刻引發了整座軍陣的輕微騷動。數百同樣赤~裸上身的金狼斥候立刻呼應,在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中不斷從大陣各處衝出,匯聚到各自百夫長身後。

    蕭馱寺看向最後一人:“十人一隊,趕回大營,令剩餘兩萬金狼立刻出營來援,其餘兵馬謹守大營,一人不能進、一馬不能出”

    金狼軍中並無周軍虎符一類的玩意兒,非要較真,那麼忠心無二的金狼斥候便是活生生的虎符,這樣的精銳死士,即便以王帳的財力勢力也只養得起區區兩千騎。今次出征,有五百騎留守王帳,隨軍聽用的一千五百騎裏五百護衛左右、五百率遊騎遮護後路、五百守大營,當真是捉襟見肘,只恨太少。

    事出倉促,蕭馱寺既調不動也不敢調三位金刀領主的人馬,只好拿出全部本錢孤注一擲。

    咚咚咚咚

    金城關頭突然傳來震天徹底的鼓聲,即便是金狼軍陣腳下的大地都隨之震顫起來。

    那名擎槍赤甲大將大聲吼了一句,內容聽不太分明,那一千紅甲轟然應和,隨即便開始了氣勢驚人的悍勇衝鋒。

    以箭雨如蝗、遮天蔽日的對射爲開端,雙方斥候間的慘烈搏殺已經先一步展開。

    “周人雖然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可城門就那麼大,急切間出不來太多人馬,只要打垮了屯騎衛的一千重騎,再匯合援兵自然化險爲夷,還能狠狠地反咬一口,足以讓金城關傷筋動骨,讓那個發了瘋的周人統帥痛徹心扉”

    蕭馱寺簡單解釋幾句,根本沒有要詢問賀蘭楚雄意見的意思,而是最後看向金狼大旗之下的護旗鐵衛,斬釘截鐵道:“大旗前移,全軍衝鋒”

    金狼大旗立刻向前傾斜,旗杆直指金城關城樓。

    整座金狼軍陣隨之化作波濤洶涌的巨大浪潮,海面上瞬間生長起一座寒光閃爍的彎刀叢林,因爲人數更多,在氣勢上比之屯騎紅甲亦毫不遜色,甚至漸有壓蓋之勢。

    觀海才覺天地寬,任誰看到那無邊無沿的波濤叢林,自身都難免會生出渺小之感、傾覆之憂。

    風聲呼嘯,城頭那撼人心魄的鼓聲依舊響徹戰場,許多因爲正在一步步接近殺戮與死亡而紅了眼睛的騎卒卻充耳不聞,只覺天地間萬籟俱寂,只有胸膛間有力的心跳、連同自己戰馬的蹄聲與嘶鳴在陪伴着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那鼓聲並沒有消逝,而是已與自己劇烈的心跳重合,融匯在了一起。

    這是毫無花巧的硬碰硬,這是盛大的綻放與凋零。

    此生榮辱皆寄託,一身生死皆拋卻

    穆獅磐深深呼吸,一千屯騎紅甲深深呼吸,數千金城精騎深深呼吸。

    姓賀蘭的大汗與金刀領主深深呼吸,蕭馱寺、忽朮赤深深呼吸,一萬金狼深深呼吸。

    數十次呼吸之後,洶涌大潮與紅甲巨礁轟然相撞

    濺起血浪滔天

    這章原本應該與上一章合併爲一章的,與白隼那章一起比較全面地描摹了整個戰場的衆生相,分開來發就有點水的嫌疑,而且自我感覺寫得不如上一章,差強人意吧,看在俺水了三千字的份兒上,還望大家海涵。

    下一章正式開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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