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一一一章 陷陣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狼騎大潮洶涌而至,倒捲上屯騎紅甲緊密抱團而成的堅硬礁石。

    與大潮之上的彎刀叢林遙遙相對,這赤紅礁石上生長着千枝漆黑長槍,亦是遮天蔽日。

    “平”

    穆獅磐怒吼一聲,身後五排共百騎屯騎紅甲同時放平騎槍,直指向前。

    下一刻,金狼精騎的猙獰面容與雪亮刀鋒已近在眼前。

    電光火石之間,最前方的穆獅磐輕抖長槍,漆黑沉鐵槍桿竟展現出驚人韌性,獅頭湛金槍的鋒銳雪刃輕易將迎面一名金狼精騎挑殺。

    彎刀脫手、鮮血飛濺,那名可憐狼騎自右肋至左肩裂開一道前後透亮的滲人傷口,屍身卻仍紋絲不動地騎坐在馬背上,與穆獅磐擦肩而過,直到被另一名屯騎紅甲的騎槍狠狠撞飛。

    幾滴血珠濺上赤獅熟銅面甲,宛如獅眼中流下的殷紅血淚。

    挑殺一騎後微微上揚的槍刃復又向左下方斜斜一劃,又將一名悍勇狼騎自右肩至左肋切成兩片。

    獅頭湛金槍無堅不摧,連劈帶挑殺翻二十餘騎仍不顯絲毫頹勢,獅心山紋赤鋼甲上血水橫流,將甲上紋理重新描摹,塗抹上一層新鮮胭脂紅。

    他身後一百騎赤獅紅甲長槍平舉,狠狠撞入屯騎校尉以一人之力開闢的狹窄通道,有人失蹄墜馬被踩踏成泥,有人有驚無險橫衝直撞,待掌中長槍將三五狼騎穿成一串後才毫不猶豫鬆手棄槍,順手拔出腰間長刀大砍大殺。

    在這百騎的側後兩翼各有一座同樣兇狠鋒銳的百騎槍林,與前方同袍微微錯開一個極小的角度悍然前衝。

    其餘七座百騎槍林漸次排布,涇渭分明又渾然一體。

    倘從城頭俯瞰,那千騎紅甲兇狠撞入盡着淺黃狄袍的金狼騎陣之中,任憑刀林森森,仍是一往無前。

    每排紅甲棄槍後便由最爲悍勇的百騎長打頭,由厚重槍牆漸次轉作鋒矢形的兇殘尖刀,將狼騎大潮刺出十道深深凹陷。隨着時間推移,十道凹陷漸漸連通,形成一條由數百狼騎血肉鋪就的寬闊坦途。

    饒是如此,在這條坦途之上仍點綴下數十朵悽豔的赤紅血花兒。

    數千已經出城的金城邊軍精騎不再顧忌陣型,肆無忌憚地沿着這條坦途狂飆突進,一時間竟也追不上紅甲重騎勢如破竹的腳步。

    金城關城樓上有人擊節讚歎:“壯哉”

    端木賜瞥了一眼意氣風發的曹虎頭,在元丹丘耳邊輕聲質疑道:“黒狄陣中足足有六名宗師,穆校尉區區一千騎能擋得下”

    元丹丘緩緩搖頭,沒有作聲。

    反倒是一旁的李秀蛟出言應道:“端木神官有所不知,沙場征戰不同於江湖爭鋒,尤其是這樣的平原騎戰,通常並沒有借勢取巧的機會,即便一名宗師不惜死戰,勉強換掉千人性命已是極限,若是換做屯騎衛這樣不惜血本養出來的雄兵,撐死三兩名宗師也是輕而易舉。”

    這位紅衣武士統領對江湖與沙場兩種武夫的優劣高下頗爲熟稔,能被江湖人談虎色變地稱作“赤蛟龍”,除去李秀蛟自身修爲精絕,更與他麾下那支名爲武士、其實與軍旅無異的精悍隊伍脫不了干係。

    這支隊伍中的武夫既擅長各自爲戰的江湖爭鬥,又能放下一切執念顧忌,做出以多欺少亂刀砍死老師傅這類爲江湖正道不齒的勾當,行事作風更像不擇手段求勝的軍中勁旅。是以紅衣護殿武士在信徒眼中固然是華美莊嚴的護教雄軍,在大多數江湖人眼中卻是與詔獄一明一暗、同爲天子鷹犬爪牙的洪水猛獸。

    “李統領所言無差,賀蘭王帳大而不強,不足爲慮。”

    申屠淵將敲鼓的活計交給手下得力校尉,幾步走到城頭,面容肅穆,雖然口中稱讚,卻並不向一問一答的端木賜與李秀蛟瞧上一眼。

    曹憲之沒有理會幾個後輩之間的微妙波瀾,亦是頷首道:“瞧上去兵強馬壯,其實內裏不過是明爭暗鬥的一盤散沙,各懷鬼胎的烏合之衆罷了,哪裏敢真個兒拼命三位安心就是。”

    元丹丘淡然一笑,語氣中帶了些許戲謔:“有你曹虎頭在,老頭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對方不動用地脈龍氣,穀神殿便不會越俎代庖,徒惹人生厭。”

    曹憲之聞言哈哈大笑,朝一旁的得意門生擺了擺手。<b r >

    一身金甲的金城將軍重重點頭,氣息沉凝渾厚宛如盤山巨蟒,提了兩柄龍鱗紫金鐗邁步走下城樓。

    北邊四鎮有數幾位威名遠播的將軍校尉之中,申屠淵並不以披堅執銳陷陣無敵著稱,但論及堅韌綿密無懈可擊,則無人可出其右。

    身處周狄交鋒最爲頻繁慘烈的薊州,金城關能位列北邊四鎮之首,絕非僥倖。

    端木賜也不去看那位雖已極力收斂卻仍難掩跋扈氣焰的金城將軍,而是擡手指向戰場中心某處,問道:“賀蘭山苦修士與護殿紅衣名異實同,都說同行是冤家,李統領以爲這蕭馱寺如何”

    護殿紅衣素來眼高於頂,這句問話落在任何一名神殿武夫耳中,都毫無疑問有輕視貶低之嫌。換做任何一名江湖大豪敢這麼調侃護殿紅衣,哪怕其背後宗門如何顯赫,這位“赤蛟龍”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以褻~瀆之罪將其滿門誅殺。

    然而既然是這位在紅衣神官中位列次席的端木賜開口,李秀蛟自不好發作,除去彼此地位相當,更有一個雙方心照不宣的隱祕因由。

    端木家送進神殿的那個狄季奴因爲得到大祭司垂青,儼然已是爭奪護殿紅衣統領之位的後起之秀,端木賜竟主動讓其離開神殿,無形中爲“赤蛟龍”消除了一大隱憂,爲此兩人已達成了一個從未出口亦無第三人知曉的同盟。

    當下李秀蛟故作不悅地悶哼一聲,低頭望去。

    他仔細瞧了片刻,黃金面具後忽然傳出極愉悅的笑聲,似是答非所問道:“真讓人心癢難耐”

    也正是在這片刻之間,端木賜所指之地,屯騎紅甲始終勢如破竹的衝鋒終於顯露出一絲頹勢。

    獅頭湛金槍與一柄長度驚人的寬刃弧形大刀重重交擊,發出一聲傳遍戰場的激越尖嘯。

    穆獅磐怒喝一聲,槍身急轉,使得槍尖劃出一道危險弧線,斜切向蕭馱寺脖頸。

    身材瘦弱矮小卻天生神力的金狼軍大統領橫刀上攔,刀口沿着槍刃狠狠一拖,將屯騎校尉的槍刃撞向一邊。

    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鐵器摩擦聲中,戰場內外無數人都望見了那漫天飛濺的灼熱火星兒。

    短暫交鋒之後兩人擦身而過,蕭馱寺雙手握刀,猛地向身前兇狠一掄,舞出一道絢爛的扇形刀輪,乾脆利落地將穆獅磐身後四名紅甲腰斬。

    沒了屯騎校尉的阻攔,這名金狼軍大統領宛如困獸出籠,越發肆無忌憚。

    更多紅甲瞬間涌上,將蕭馱寺周遭圍得水泄不通,卻阻攔不住其中刀光閃爍,立時又有數騎崩碎,死無全屍。

    後續紅甲拼了命地前仆後繼,意圖用鐵甲與血肉之軀掩埋下那道犀利刀光,將蕭馱寺這頭兇獸關回籠子。

    不論是金狼軍大統領還是屯騎校尉,兩員精於戰場殺戮的宗師大將並沒使出劍氣刀罡一類的華麗招式,更別提催發氣象比拼靈感境界,而是將神意內斂、一放即收,盡數融入最爲簡潔實用的殺招之中,不肯浪費丁點兒額外力氣。

    兵家大將與江湖宗師相比,於方寸間論生死或有不及,放到戰場上勝負生死就極有可能要顛倒過來,這便是術業有專攻了,誰高誰低自不好一概而論。

    沙場與江湖,本就是明明千絲萬縷勾連卻偏偏又互相厭棄的兩座名利場。

    穆獅磐殺透重圍,鮮血盈甲。

    身後百騎尚餘七十六,其中二十人死在蕭馱寺刀下。

    一千紅甲中二百餘騎零落成泥,一百餘騎深陷重圍命在頃刻,唯有不足七百騎陸續穿陣而出。

    付出如此慘重代價,換來金狼精騎近兩千顆大好頭顱以充軍功。

    繼續奔出近百丈,屯騎校尉從容回馬,環顧左右。

    但見七百騎血甲崢嶸,大好男兒壯心猶烈

    他擎槍前指,吼聲如雷。

    “陷陣”

    金城關下驀然海嘯山崩。

    “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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