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十八章 東來
    北地並、劍二州接壤之處,自北而南探入幷州東部的空桑山脈至此低伏,雖於炎炎夏日之中竭力灑下一片清涼的陰影,些許餘脈卻終究無可避免地漸趨平坦,赫然顯出一片被日光烤得炙熱的遼闊原野。

    這背山面野之地離着劍州腹地尚有些路程,除去軍伍與商旅,向來少有人跡,此刻卻有一支騎隊停駐於最後的清涼山影之中向東而望。

    這騎隊約有五百人上下,個個背刀挎劍、形容兇悍,透着股子凜冽肅殺之氣,然而服飾駁雜、陣列鬆散,既非抱團自保的商隊,也非紀律嚴明的軍伍。

    “侍衛長,過了此地便是劍州地界兒,也就徹底出了我西北四軍州的地盤,北面蠻夷也再不是白戎,而是黒狄。”

    騎隊明顯以打頭的十一騎白甲人爲首,年齡各異,青年、壯年都有,散發出的氣息卻都極爲醒目,竟是個個都有練氣境的修爲在身。

    說話之人便是其中之一,人近中年,隱隱練氣巔峯,胯下是名傳北地的西河龍駒,身上一襲白錦袍乃是產自雲州的名貴雲錦織成,外面套了一件更爲罕見的白狼皮做成的輕甲。

    這等奢侈且扎眼的裝束,遍數北地也只有公西氏豢養的死士白狼騎纔有,堪稱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幷州在這空桑山上尚有兵站駐軍,劍州卻沒有放置一兵一卒,當真不怕有人越境偷襲”

    答話的竟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同是白狼裝束,背了一柄與他身形相比過於長大的沉鐵長刀。

    少年站位居中,作爲中年白狼口中的“侍衛長”,顯見得是這五百騎的首領。

    他面容端肅,身姿矯健,在馬背上坐得筆直,彷佛一根繃緊了弦的硬弓,又像一株深植勁拔的矯矯青松,非但看不出丁點兒稚氣,反而顯現出成年人也未必有的大氣沉穩,若再結合他身上練氣初境的氣息,其餘白狼眼中的順眼與恭敬也就不再太過令人費解。

    中年白狼聞言解釋道:“沒有駐軍不代表消息閉塞,劍州綠林歷來勢大,鄉野間豪強林立、堡寨密佈,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各自爲戰,卻不懼偷襲,只怕黒狄才一入境,附近堡寨便已先一步堅壁清野、據寨死守以待州郡援兵了,否則要守住相對其餘三州最爲狹小卻偏偏又土地肥沃、盛產金鐵的劍州,朝廷邊軍再增一倍也未必夠用。”

    他的語氣極爲篤定,可見公西氏能成爲如今甘州的無冕之王絕非僥倖,勢力隱隱遍佈北地,即便相隔遙遠,對劍州內情仍是知之甚詳。

    少年點點頭,又皺起眉頭道:“等到了薊州,都不許再稱呼我侍衛長,小白公子讓你們追隨我劉去病,尤其還有你這樣難得的高手,說是酬功也未免太過,可我仍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公西十九,你可知這是爲什麼”

    名爲公西十九的中年白狼微微低頭,沉默着,沒有吭聲。

    他知道,既然終於離開了西北四軍州,這位年紀雖小卻在甘州滅門無數,親自帶人壘起數座血腥京觀的侍衛長便再不會有任何顧忌,必定要展露鋒利的獠牙。

    想到此處,公西十九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這支騎隊,核心

    處十名白狼拱衛劉去病,外圍是百騎百戰餘生的公西鐵騎,這些人大多桀驁不馴,犯了軍法當斬卻因侍衛長一言而活命,公西大營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又受此大恩,孤魂野鬼般出來賣命,算是較爲死心塌地。

    再外圍,則是劉去病自家鄉招攬來的天水刀客,乃是侍衛長的門客私軍,時至今日仍是亂七八糟的遊俠兒裝束,說一句良莠不齊、魚龍混雜毫不爲過,其中甚至還有許多半大的孩子,剛來時泥猴兒一般,手裏連把像樣的刀都沒有,卻個個嗜殺成性、悍不畏死,經歷了幾番死傷慘重的廝殺之後,僥倖全須全尾活下來的大都脫胎換骨,即便境界尚且低微,仍是讓公西十九這等百戰老卒爲之側目。

    劉去病對公西十九的沉默不以爲意,淡淡地道:“那是因爲,即便是雄才大略如小白公子,也願意與我家二爺生死相交,你們這些人在二爺眼中,不過土雞瓦狗、揮手可滅,別想着還能翻騰出浪花兒來。”

    公西十九再次低頭,且把頭壓得比先前更低了些。

    侍衛長口中那位二爺的消息,一直被人源源不斷地送到公西大營,他身爲少主心腹,自然知曉一二,雖然對那位被朔方將軍一腳踢去薊州的黑鴉校尉有些不以爲然,對此人那些看似唬人的戰績心存懷疑,但此時此刻並沒有心思去反駁肯定聽不進任何反對意見的侍衛長。

    一個原本多麼冷靜乃至冷血的少年,資質也是不凡,已經展露出幾分梟雄之姿,若是留在少主身邊,日後必定前途遠大,可怎麼一提到那個人,就會變得如此盲目與狂熱,簡直毫無理智可言。

    見到公西十九這副模樣,劉去病眸光微冷,纔要說話,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嘹亮的唳鳴。

    他擡起頭,就見一隻獵鷹正自晴朗的天空中垂直衝下。

    公西十九自然也瞧見了,他毫不猶豫地擡起左臂,將這隻公西氏用以傳訊的獵鷹穩穩接下。

    信札被恭恭敬敬地傳遞到劉去病的手上,他接過看了一眼,雙眼兀地睜大,眸子中彷彿有一道亮光閃過,臉上同時添了幾分由衷的笑意。

    他將攤開的信札遞還給公西十九,笑道:“你自己看看罷”

    公西十九應了聲,低頭一看,只見不大的紙條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

    “月前,金城關下大戰起,死傷甚重,劉屠狗衝陣,刀壓蕭馱寺,斬斷金狼軍大旗,賀蘭汗重傷北逃。”

    “詔獄侯令,黑鴉衛入京師詔獄,屬下探知如無意外,其將於恆山大營整軍,疑另有別路人馬同受徵召,陸續將至,內情不詳。”

    公西十九認真看完,臉色就有些難看。

    “如何你們十人是繼續遵公子令去朔方或是金城,還是隨我去北定府去京師,甚至詔獄”

    公西十九聞聲擡頭,咬了咬牙,臉上青筋暴起,沉默許久才艱澀道:“須請得少主示下,此前自然仍是聽憑侍衛長吩咐”

    劉去病得了這句回答,嗤笑一聲,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繼而斬釘截鐵道:“傳我命令,抵達北定府之前,所有人須得把身上的皮都給我染黑嘍,不然還算什麼黑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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