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十九章 南下
    不只是劍州的空桑山脈暴露在烈陽之下,夏日毒辣的日頭同樣炙烤着金城關北面的大片草原,讓這塊佈滿了黒狄人屍體的原野散發出難聞的惡臭,也讓豺狼和禿鷲大飽了口福。

    李承德的光頭上滿是油光,連那塊難看的黃癬也彷佛放着光一般顯得極爲耀眼。

    他擡腿邁過一具滿頭白髮的垂暮老狄人的屍體,放眼粗粗一望,遍地的死人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殘。

    一杆長矟被插在這個黒狄小部族的營地中心,因爲沒有風,長矟頂端掛着的那面白隼旗便有些有氣無力地垂落。

    原本,金城驍騎衛的跋扈大爺們出門,歷來不愛帶這面威名赫赫的旗幟,也太糟狄人恨了,犯不着給自己個兒找不自在不是

    然而在如今的這片草原上,壓根兒看不到原本那幾個大部族的影子,更別提黒狄大軍甚至是金狼軍那些不要命的狼崽子了,可自打當日一百兄弟拼着性命不要以一面白隼旗引走了大部分追兵,不少白隼就多了一個隨身帶旗的習慣。

    這其實有違軍法,但即便是以治軍嚴厲著稱的甘校尉,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沒看見。

    還別說,附近草原上殘存的黒狄部族但凡見了這旗,哪怕旗幟底下白隼的人數再少,那真叫一個聞風喪膽。兇威之盛,僅次於誰都沒見過卻已經哄傳草原的黑鴉旗了,如果朔方黑鴉也有衛旗這種東西的話。

    “奶奶的,那些黑皮子只是來金城關逛了一圈兒,死了還不到二百人,就撈走了這場仗裏最大的軍功,接着立馬拍拍屁股到京師享福去了,咱們卻要累死累活地來追殺這些跑不動又沒啥油水兒的老弱病殘,想想就叫老子窩火”

    一名白隼正用死人衣裳抹去刀身上的血跡,聞言站起身嘿嘿笑道:“我瞧着百騎長剛纔殺得最兇,還硬是不要身份地跟俺搶,活兒幹得比誰都歡,俺看您不是窩火,是眼紅吧”

    附近的白隼立刻鬨笑起來,壓下了營地裏不是響起的痛苦呻~吟和臨死前的慘呼。

    擱以前,這種髒活累活自然沒人肯幹,可大夥兒當日都立誓要在死前殺夠一百個黒狄人,自然沒二話,就是悶着頭沒日沒夜地趕路、殺人、滅族,然後再趕路、殺人、滅族,週而復始,直到殺無可殺。

    殺了半月有餘,李承德最先殺夠,帶着一袋子人耳去上交,誰想白左尉眼皮都不擡,只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帶一百人,再殺一遍,只記青壯男子,餘者不作數。”

    莫名其妙就升任了百騎長的李承德立在原地愣了半天,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極少見地溼了眼眶。

    他知道,若不是死了太多像張百騎、王瘸子那樣精銳的同袍,萬萬輪不到他李癩子這等出了名的滾刀肉來做百騎長。

    身旁的白隼說的不差,李承德此時此刻還真是眼紅,不僅是眼紅,更是殺紅了眼,卻唯獨沒有半句怨言。

    他回憶着白左尉當時的語氣神情,暗道自左尉大人成爲靈感宗師,還改名爲白函谷,非但坐實了先前出身世家的傳聞,更是隱隱與甘校尉分庭抗禮,連百騎長這等分量的官帽子竟都能一言而決。

    想到這些日子衛裏的暗潮涌動,尤其是右營那些同袍投來的異樣視線,李承德心頭就有些沒法說出口的煩躁與憂慮。

    他不露痕跡地笑罵了一句:“就你小子屁話多我瞧着這片草原上能逃的都逃了,心存僥倖或是逃不了的差不多也殺光了,是時候回去歇歇讓弟兄們喘口氣了,左尉大人那裏自然有我頂着。”

    這話一出,白隼們立刻收了鬨笑,都變得有些沉默。

    還是什長時就敢出言頂撞上官,如今又搖身一變成了左尉大人面前的紅人,李承德自然能頂住白函谷的怒火,然而此時回去,誰也不傻,只怕休整倒在其次,嘿嘿,該不是專程去給左尉大人壯聲勢的吧

    說句實在話,曾經半步靈感的白左尉於驍騎衛而言那是錦上添花,更

    增威勢,如今成了宗師,看着是把其他不服氣的營頭徹底比了下去,卻是烈火烹油,既熱烈,且危險,畢竟這一山難容二虎不是

    看來,這趕路、殺人、滅族的安生日子怕是要到頭嘍。

    幾乎與此同時,在白隼們看來就要展開一場明爭暗鬥好戲的兩位角兒,甘酒泉與白函谷正並肩站在金城關城頭,一同望着城下。

    一支有些特殊的隊伍正從北門緩緩入城,近千騎,不是大周邊軍,更加不是黑狄人,而是北四州極爲少見的戎人,起碼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因爲戎人尚白,大多穿着白麻袍子,髮式裝扮均與周人不同,引得城頭不少士卒爭相觀望。

    領頭之人並未急着入城,而是勒馬立於城門前方遠處。

    此人是一個白白淨淨的青年,額頭很寬,眉毛很淡,身軀修長,在大都五大三粗的戎人簇擁之下顯得極爲高挑。

    尤其他竟是周人士子打扮,身上穿了一件周人樣式的白色麻布長衫,頭上戴着士子慣用的束髮木冠。

    甘酒泉與白函谷的視線沒有在這青年身上過多停留,似乎竟是對青年所騎戰馬的脖頸更感興趣。那裏一左一右各掛了一個兵器囊,內裏如何看不出來,只露出一對墨綠色的器柄。

    “斧而且是並不適合馬戰的短柄手斧”

    白函谷抿了抿稍顯涼薄之相的薄脣,兩道柳葉細眉下那對深邃森寒眸子裏透露出些許疑惑:“此人既然自稱是昔日敦煌神將哥舒麟臺的後裔,爲何用的不是北斗七星刀”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橫行青海頭,擡手取紫袍。哥舒麟臺當年爲了封侯,屠戮太重,仇家無數,他的後人不用北斗七星刀自然是爲了避禍。你出身以刀耕譜聞名於世的函谷白氏,不也一樣改用了槍”

    甘酒泉瞧上去肩窄臂長、精瘦幹練,說起話來也是絲毫不留情面,可謂直指白函谷的痛處,但偏偏語氣平淡,聽不出有丁點兒嘲諷的意思。

    他話鋒一轉,又有些讚歎道:“周身紫紅,偏偏黑鬃黑尾,又如此神駿,是傳說中的異種神駒紫燕騮還有這支精銳的千人隊,敗落了幾百年,哥舒氏還能有這等底蘊”

    白函谷聽得一愣,又朝下看了一眼,才確定甘酒泉是在說城下那名青年胯下的戰馬。

    他方纔只顧感應對方那兩柄隱隱散發煞氣的手斧,沒想到甘酒泉真的是在看馬,不禁苦笑道:“昔日戎人畏之如虎的哥舒一族如今竟想靠着戎騎博取富貴,世事如此,我函谷白氏又如何能夠免俗”

    甘酒泉聞言似是想到什麼,搖頭道:“那個黑鴉校尉可不是凡俗之輩,如今再加上這個自稱姓哥舒的被招安的馬匪頭子,趁着草原上一團亂,竟連賀蘭王帳都敢搶,詔獄侯爺找了這麼一幫牛鬼蛇神去京師,當真有些驚世駭俗了,你即便去了,有這兩人壓着,未必能出頭。”

    白函谷轉身向城下走去,語氣堅定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當初追隨我血戰的那二十七騎我要帶走。”

    甘酒泉笑道:“左營後來收攏和救回的那些人也帶走吧,滿打滿算不過兩百騎,這點兒血我還出得起,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最看不起貪生怕死之徒與無能之輩,他們若是留下,可活不了太久。”

    白函谷身形一頓:“是誰要結此善緣申屠,曹公,還是你背後的慕容”

    他心中轉過念頭無數,突地想起了當日黑鴉校尉身側的那名負劍青衣少女。沒有人知道,幾乎與詔獄調令一前一後而來的,還有那位少女的書信,末尾竟還蓋着天子欽差的印信

    甘酒泉擺擺手:“日後自然便知。”

    白函谷望向南方,笑了笑,擡腿邁步而去。

    竟然被打賞了,一看,果然是又有不明真相的新朋友入坑了,好生慚愧,但還是感謝橫斷江川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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