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三十八章 牽虎奴
    山道上涼風習習,參天的古木遮蔽了正午驕陽。

    劉屠狗跨虎而行,在虎背上輕輕搖晃着,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這份慵懶絲毫不能掩蓋少年勃發的英姿,這也難怪,任誰騎在一頭龐大而猙獰的赤虎背上,都難免給人氣焰熏天之感。

    赤虎的脊背極爲寬闊,哪怕是行走在起伏不定的山道上,仍舊極爲平穩,並不會讓背上的人覺得如何顛簸,饒是如此,這頭山中之王仍顯得戰戰兢兢,行走得頗爲小心翼翼。

    蕭玄旗瞥了劉屠狗一眼,搖頭道:“劉兄弟,你來白馬寨休整也有數日了,想來王爺很快就會召見,到時你就騎着它去王府”

    劉屠狗打了個哈欠,理所當然道:“那可不,總不能走着去啊蕭老哥你不提我倒險些忘了,進京之前是該去謝謝王爺。黑鴉衛在白馬寨裏住着,人喫馬嚼的,也是筆不小的開銷。”

    白馬寨主聞言很是有些哭笑不得,這樣一位混不吝的小爺一頭撞進京師那等是非之地,也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劉屠狗見狀嘿嘿一笑,人也精神了許多:“蕭老哥,昨兒夜裏咱們出發的時候,這白馬寨內外可着實有些個在明裏暗裏窺視的,想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瞅着心煩不”

    蕭玄旗一愣,似是沒想到劉屠狗會有此一問,失笑道:“這都是尋常事,談不上心煩不心煩,你手底下也有千把號兄弟了,難不成個個忠心不二”

    劉屠狗哈哈大笑:“這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像黑鴉衛這般亂七八糟的營伍了,人心如鬼蜮,忠心不忠心的,我從不強求。”

    “哦你看得倒透徹,只是這世上同樣不乏忠義之士,不可一概而論。”

    白馬寨主來了興趣,問道:“我倒要替身後這些追隨你的兄弟問一句,入京在即,前途未卜,你準備以何法治軍”

    蕭玄旗問劉屠狗治軍之法,其實就是在問他要如何對待紛亂人心。

    劉屠狗霍然回頭:“白函谷,你是將門出身,最懂治軍之法,你來說說”

    白函谷一雙森寒眸子看向二爺,言簡意賅道:“治軍之道,不外乎以恩遇之、以利誘之、以法束之、以死懼之,使軍士捨生忘死而克成王侯之功業。一將功成萬骨枯,此其謂也。”

    蕭玄旗一愣,暗道這也是個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物,明明深諳此中奧妙,偏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宣之於口,教那些士卒聽見,這不是自找不痛快麼都是七尺昂藏男兒,哪個甘願做別人腳下一具鋪路的白骨

    劉屠狗卻是深以爲然:“我以一百苦獄罪囚起家,由五百血棠而成一千黑鴉,至今不過數月,陸陸續續卻也歿了幾百兄弟,尤以金城關下死傷最多,有些是我無力去救,有些卻是坐視他們戰死,蕭老哥可知是爲何”

    他的聲音不高,卻飄飄蕩蕩,傳出很遠仍舊清晰可聞。

    山道上下,遠近黑鴉俱是屏氣凝神、沉默靜聽。

    蕭玄旗正色道:“爲何”

    “人生天地間,從來是踽踽獨行,也不知幾人潦倒、死於無名,又有幾人能聞達富貴、幾人得自在超脫又有哪條路上不是一人功成萬古枯”

    “有些話,我只對最早的那一百兄弟說過,也有些則是整個血棠營都曾聽聞,現在添了大半新人,不妨再說幾句。”

    “凡入我黑鴉,生死無論,禍福自招。我一身所學,只要你敢學,我就願意教,你的恩仇,便也是我的恩仇。有了好處,是誰的就是誰的。這不是什麼勞什子的以恩遇之、以利誘之,更不求誰感恩戴德以死相報。”

    “大夥兒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也犯不着板起臉來講什麼不近人情的軍法,不是一路的,早晚分

    道揚鑣,福薄的,早晚死在路上。”

    “二爺我呢,或者拉扯一把,或者只管走我自己的路,換做你們亦然,這都是本份,誰也別指望着誰,誰也怨不着誰。我只盼着,他日回頭一望,劉屠狗若還能見着幾張熟悉面孔,那便心滿意足。”

    語聲漸漸消散在山林之間,一股沉鬱蒼涼之氣卻始終縈繞不去。

    蕭玄旗默然良久,終是嘆了一口氣道:“真真是個無情之人蕭某少年遊俠時也曾得遇真正的高人隱士,卻始終修不來那太上忘情的天道,只甘願在這紅塵中打滾廝混,以致蹉跎歲月,此生不再奢望神通,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道心。”

    任西疇目光炯炯,心中卻是暗道:“這是道心,更是魔心若非確定北宗只剩下我一個,大人也並非南宗傳人,幾乎要將他錯認爲同門了。也不知是何人教出這樣的高徒”

    楊雄戟嚷嚷道:“二哥說的在理,慈不掌兵,打仗哪裏有不死人的,還能個個都救了不成今日站在這裏的,誰不知道自己個兒是個什麼貨色不管是有大志向還是小算盤,合得來就搭個夥兒,合不來就一拍兩散”

    這廝說着將大戟一橫,瞪着眼四下觀瞧,大有誰敢散夥就立刻揮戟宰殺之勢。

    劉屠狗咧嘴一笑:“說起來,比起諸位,反倒是我那匹白馬陪我最久,不想終也有分別之日。”

    他擡起頭,望向身側古木濃密的樹冠:“小兄弟,你我今日相逢,不知又是什麼樣的緣法”

    茂盛的枝椏驀地一陣顫動,露出一個少年人瘦小的身影,坦露着上身,皮膚焦黃,筋骨大異於常人,給人銅皮鐵骨之感。

    “大人,我叫譚恕,黑鴉衛還要人不”

    譚恕雖是問劉屠狗,眼睛卻始終盯着屠滅刀,灼灼放光,彷彿燃着火焰。

    劉屠狗似有所感,訝然道:“你”

    譚恕連連擺手道:“大人心裏知道就好,我雖然實力低微,可做個刀僕總還是能勝任的。”

    他話音才落,就聽到一聲冷哼,循聲望去,見是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氣質沉默冷冽,揹着一柄黝黑的沉鐵長刀。

    劉屠狗昔日刀僕率五百騎來投奔的傳奇故事早就在白馬寨傳開,譚恕自然認得劉去病,當下嘿嘿笑道:“做不了刀僕,當個執鞭墜鐙的牽虎奴也好啊,您這坐騎一般的馬伕可伺候不了,我皮糙肉厚、力氣足夠,能壓得下它。”

    這話一出,許多黑鴉都面露不信之色,赤虎堪比練氣巔峯高手甚至猶有過之,只在宗師之下,這少年雖將橫練功夫練進了骨子裏,周身卻沒有半分靈氣波動,怕是連練氣境界都沒有,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劉屠狗沒說話,在這個突兀出現的少年身上,他感應到了某種極玄妙的韻味兒,就好像當日重鑄屠滅刀時,偶然從那半截古劍上悟出一知半解的春雷之意時的那種靈機,只是又有些不同,這少年與春雷之意似乎截然對立,在互相剋制。

    他想了想,垂下眼簾又猛地睜眼瞪向譚恕,一雙眸子裏紫意昂然,盡是春雷奔涌之態,屠滅刀隨之掙動起來,似要出鞘,無人得見的刀身上正浮現一抹紫芒。

    譚恕怪叫一聲,渾身汗毛倒豎,整個人身軀一僵,直挺挺地從樹冠上掉了下來。

    蕭玄旗臉色古怪,這場面實在是似曾相識。

    蹲在他身後馬背上的山魈怪笑連連,很是幸災樂禍。

    譚恕狠狠砸在地上,跟着又沒事兒人一般爬起來,臉上竟帶着極暢快的笑容。

    他這回卻是看也不看屠滅刀,而是緊緊盯着劉屠狗,極爲認真地道:“大人,只要你能每日像這般瞪我幾眼,我一定死心塌地爲你執鞭墜鐙,絕無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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