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屠狗 >第四十五章 見王不拜(下)
    等了大半日,天光已有些暗淡,半空中彌散的刀氣便尤爲顯眼。

    真定王府大門外,黑鴉們擡頭望向半空中那柄淡青長刀,神色肅穆凝重。

    譚恕身爲練氣士傳人,對天地靈氣極爲敏感,早在屠滅刀初次飛上長空揮展出絢爛刀氣時便霍然起身,擡手按住躁動不安的赤虎的脖頸,之後見到刀氣盡數收斂只可意會的第二刀,雖不能目見那萬里屠刀虛影而只是模糊感應到其中一絲玄妙,仍是驚駭得張大了嘴,手指下意識用力,生生揪斷了赤虎一小撮頸毛,換來一聲滿是痛楚和敵意的低吼。

    楊雄戟第一個收回視線,隨即一言不發地大踏步橫戟前奔,三五步便踏足門前石階,悍然闖進高大門庭籠罩下的暗影裏。

    沉重戟身與數柄倉促出鞘的雪亮刀鋒轟然相撞。

    攔在他面前的王府鐵衛立刻東倒西歪,正中央首當其衝的兩人更是虎口開裂、鋼刀脫手,噔噔噔向後踉蹌跌出十餘步,若非後背撞上緊閉的正門,險些就要軟倒在地。

    楊雄戟掄動長戟,鋒銳戟尖熒光微露,劃出一條美麗而危險的弧線,將想要再度撲上的王府鐵衛逼退。

    雄壯魁偉的漢子鬚髮皆張、怒目圓睜,黑色衣甲被鼓脹的肌肉撐的幾乎要爆裂開來,尤其是一雙臂膀,僅是隔着一層輕薄布料,能清楚瞧見有數條大筋竟如龍蛇般在虯結扭動,真不知其中蘊藏着何等狂猛怪力。

    就聽這廝暴喝道:“收了一袋金葉子,就是這般辦事兒的再敢阻攔,俺可就不會再這麼客氣了”

    一個相貌普通卻自有氣度的中年人站在側門門檻內,見狀輕輕一抖袍袖,冷笑道:“連宗師也未成就,縱然能心意生光又如何,也敢在府門前放肆”

    任西疇踏前一步,拱手沉聲道:“我等只求校尉大人平安,絕無藐視挑釁王府之意,還請管事大人海涵。”

    中年王府管事不爲所動,輕描淡寫道:“你家校尉也是個不曉事的,竟作死引動鎮北鼎鎮壓,僥倖支撐過一次又如何,能承受得住王上的雷霆之怒終究是要粉身碎骨的。看在金葉子的份兒上,在下多嘴勸一句,諸位最好現在就跪下請罪,王爺愛惜人才,待會兒或能饒你等一命也未可知。”

    說話間,天地之間忽然響起密集而沉重的聲響,轟轟隆隆如奔馬如潮水,地面亦隨之微微顫動。

    久經戰陣的黑鴉們立刻變了臉色,這聲響他們很熟悉,那是許多士卒在踏地奔跑,是沉重鐵甲在碰撞廝磨。

    中年管事拍了拍手掌,吱呀一聲,始終緊閉的正門竟緩緩開啓,漸漸顯露出一個寬廣得驚人的巨大院落,以及院落中央一尊假山屏風般的巨鼎。

    甲聲鏗鏘,院落周遭各處源源不絕涌出無數重裝甲士,長槍如林,不乏鋼刀勁弩,大部分向着巨鼎處匯聚,很快堆積成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厚實包圍圈,將那個正一步步走向巨鼎的黑衣身影團團圍住。小部分則向着大門處涌來,另有許多目光冷峻、身姿矯健的錦衣高手隱現於陣列之中。

    “黑鴉衛裏可從沒有磕頭求饒的孬貨。”

    楊雄戟嗤笑一聲,擡腿邁步便向洞開的王府正門走去。

    中年管事怒極而笑:“無王命執械闖門,已然跡近謀反,你可要想清楚”

    楊雄戟聞言停下腳步,擡手將長戟像扁擔一般橫上肩頭,雙手向上勾住,一副吊兒郎當的憊懶模樣,笑道:“只需管事大人不加阻攔,俺自然是老老實實、順順當當地走進去,也就談不上一個闖字,更別提啥謀反不謀反的,平白傷了兩家的和氣不是”

    他說罷扭身回頭,目光一掃,將衆人神情盡收眼底。

    “敢不敢進去與二哥同生共死”

    任西疇與白函谷對視一眼,都是一笑,一個邪異,一個冷冽,同時向前邁步,不再刻意收斂宗師氣機,將周遭靈氣攪得暗潮洶涌。

    黑鴉百騎長們盡數抽刀,默默緊隨其後。

    無論心中作何想,身爲黑鴉,今日便絕無可能置身事外。楊雄戟口中提及所謂兩家的和氣,一方自然是真定王府,作爲另一方,黑鴉衛固然不值一提,身後卻站着詔獄。今日事無論如何了,若不想裏外不是人,也只能咬牙闖一闖這座雄視北地的王府了

    唯獨譚恕並沒這麼多想頭,也無需如何艱難權衡決斷,畢竟渡劫活命的希望都在二爺身上。

    他左青牛右赤虎,緊緊跟在衆人身後,至於其他馬匹,倒是顧不得了。

    中年管事見狀,臉上多了幾絲忌憚凝重,不想大周邊軍之中竟還有黑鴉衛這等刺頭

    不說那些一看就是精銳的百騎長,單是兩位宗師,即便以王府供奉和鐵衛絞殺了,恐怕仍免不了慘重的死傷,

    到那時,王上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君辱臣死,他這個看門人註定難辭其咎。

    恰在此時,一個蒼老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放進來,有鎮北鼎在,若有異動,一併殺了便是。”

    中年管事暗暗鬆了一口氣,雖只聽到傳音而未見其人,仍是躬身恭敬道:“小的遵命。”

    他揮了揮手,門後甲士隨之向兩側涌動,讓出一條不算寬闊的通路。

    楊雄戟打頭,一衆黑鴉昂然而入。

    遠處,層層包圍之中,劉屠狗沒有理會府門處的小小衝突,探手一招,屠滅刀復歸鞘中。

    黑衣少年身披霞光立於刀叢中,冷眼轉顧,目無餘子。

    他沒有再刻意挑釁,而是緩緩邁步向前,最終止步於巨鼎之下,腳尖緊貼着日光與鼎影的分割線,默默擡頭觀看。

    巨鼎上除去兩個璀璨奪目絕難看清真容的銘文,其餘地方竟是鏽跡斑斑,許多紋路都被消磨而不復完整,初看尚覺滄桑肅穆,再細看時卻是幻象叢生,殘存圖案直如一團亂麻般令人頭昏眼花。

    正是這鼎,只分出萬人氣運鎮壓,便幾乎令他無法抗衡,非得用出尚無法掌握的一刀才堪堪撐過去。

    常公公與鳶肩公子面面相覷,既震驚於方纔那撼人心魄的一刀,又納罕於這位黑鴉校尉爲何對一刀斬殺八百甲如此耿耿於懷。

    就聽那黑衣少年輕聲問道:“此鼎有多重”

    他伸手撫摸着身側一隻鼎足,神色莫名:“它何德何能,能裝得下、擔得起北地億萬生民之願心”

    常公公聞言大怒,聲色俱厲道:“放肆鼎之輕重也是你一個小小校尉能問得的”

    他擡手一招,甲士陣列中弓弩上弦聲不絕於耳,如狂風穿林,簌簌然枝幹斷折。

    劉屠狗驀地咧嘴一笑,身上覆又涌出滔天氣機,雙腳跺地,兩手猛地上舉,掌心向天。

    下一刻,鎮北鼎轟鳴如洪鐘大呂,地動山也搖

    鼎之輕重,試試便知。

    距離以力證神通的至境還差幾何,試試便知。

    劉屠狗問鼎之後復扛鼎

    鼎上銘文立生靈異,“鎮”字忽然自鼎身剝落,瞬間已砸在劉屠狗額頭眉心,旋即光華大盛,見者無不目眩如盲。

    那刺目光芒一閃即逝,看在衆人眼中,彷彿天地亦隨之一暗。

    本已開始輕微晃動的巨鼎恢復平靜,巍巍然屹立不動。

    劉屠狗垂下雙手,閉目而立,但覺身軀之沉重,更甚於先前揹負金柱之時。

    在他心湖之中,靈感屠刀的刀身之上,赫然纏滿了密密麻麻的鎖鏈

    鎖鏈一頭上接蒼穹,一頭沒入心湖,不知其短長,看似純淨無色,卻又好像沾染了萬丈紅塵,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玄妙難以名狀。

    靈感屠刀狠狠掙扎幾次,切得那鎖鏈火星四濺,雖神意靈感調動時除有一絲凝滯外並無大礙,卻沒有切開一星半絲。

    常公公看着黑衣少年臉色漸漸蒼白,眉心亦滲出鮮血,禁不住搖了搖頭。

    如此驚才豔豔的少年郎,日後本有望神通,奈何如今被鎮北鼎願力纏縛,若欲掙脫,比之單純的以力證神通艱難何止十倍。畢竟日夜被紅塵沾染,不退步便是極難,如何還能勇猛精進想來也只能安心做天家門下一條走狗,以求日後將功贖罪了。與之相比,眼下被砸出的些許內傷卻是不值一提了。

    鳶肩公子皺起眉頭:“浪費在此人身上,後果可大可小,軍中和那些高門大閥會怎麼想傳揚出去只怕有礙王爺清譽。”

    駝背老太監反倒沒了之前的橫眉怒目,嘆息道:“此等手段,從來不是爲宗師而設,偏他遇上了,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劉屠狗默然片刻,又擡頭看了一眼光華不易察覺暗淡了幾分的鎮字銘文,遺憾搖頭道:“太沉,舉不起來。”

    這話何止出人意表,簡直是沒心沒肺。

    劉屠狗轉過身,看向一臉愕然之色的常公公與鳶肩公子,咧嘴一笑:“今日能尋到一塊耐用的磨刀石,當真是意外之喜,只恨帶不走這鼎,實在可惜。”

    陣列之外,楊雄戟的大嗓門忽地響起,竟透着由衷的喜悅:“二哥,也不知怎的,方纔遠遠望見你於重圍之中閒庭信步、悍然扛鼎,直如上古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聖賢一般”

    “俺靈機一動,立地靈感”

    感謝~左手不能用~道友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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