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法十二修爲亦極高深,面對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劍,目光亦不免深陷其中,但覺寒氣滋生、臉龐微涼,彷彿有秋風裹挾着細密的雨點撲面而來。
好在他自幼在蓮花峯上修行,佛學深湛、心志堅定,幾乎是瞬間就覺察出不妥,心神從吳二三劍法所描繪的景象中掙脫而出。
他足尖一點,立即飛身後退,口中仍不忘歡喜讚歎一聲:“好劍術”
法十二這一聲讚歎是由衷而發,只因吳二三方纔這一劍,非但繁複無比、精細入微,更難得是劍在意先、殺機不顯,令人防不勝防。
若非這一劍並無劍氣相隨,只怕法十二此時已然遭創,絕難全勝而退。
換做江湖上的尋常宗師,面對如此神妙奇絕、如細密綿長的秋雨一般無孔不入的劍法,只怕到死都無法自其中所描繪的劍道妙境中清醒過來,剎那間就要橫死當場。
法十二情知自己這一退,在吳二三這位天才劍客面前已然失了先機,不但未曾脫險,處境反而更加槽糕,當即催動靈感,雙手擡起作抱月狀,果斷採取了守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吳二三一劍刺出便佔得上風,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收劍站在了原地。
他眉頭皺起,像是有什麼疑難未解,正在苦苦思索。
法十二出身名門、見識極高,愕然之餘心中已然有了計較,暗道眼前這位少年劍客經過與公孫龍的一場巔峯鬥劍,於生死之間得了極珍貴的感悟,此刻只差一絲靈機,劍道境界就要再做突破。
如此天資,當真令人豔羨。
面對此情此景,法十二臉上不由得露出遲疑之色,氣息便有些不穩。
下一刻,他只覺眼前一花,立刻悚然而驚,不假思索地再次飛身急退,甚至一退之後仍不敢落地,足尖連點,直接退到了十丈開外。
待他再次站定,雙眼之中仍殘留着吳二三以手中劍繪就的那道璀璨弧線,哪怕有先前那一劍珠玉在前,心中仍舊驚豔不已。
好在吳二三複出一劍,仍不追擊,停在了法十二先前所站之地。
法十二心中稍定,低頭一看,見自己僧衣胸前位置,已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再深一絲,就要遭創染血。
他暗道一聲慚愧,略一思索,已然明悟,心知是被今日姬室天子的那道聖旨擾亂了心神,不知不覺間滋生了心魔,境界因此不穩,又看到不語劍魔的天縱之才,憂心佛門道統前路,竟生出了先前那等陰暗心思。
若非被吳二三無意之中打斷,只怕
想到此處,法十二已是一身冷汗。
他霍然擡起頭來,一個縱身躍向吳二三,凌空一掌,按向少年劍客的額頭,喝道:“吳施主,此時不悟,更待何時”
這一聲大喝,如梵音佛唱,莊嚴宏大,周遭天地靈氣亦隨之震動不已,月華垂落,一片光明。
吳二三身軀隨之一震,頭也不擡,揚手又是一劍刺出。
簡簡單單的一劍,竟輕而易舉地擊破了法十二剛剛穩固下來、尚未圓融如初的心境。
“南無伽藍菩薩”
法十二處變不驚,亦不再退讓,反而閉上雙眼,低低禮讚一聲,瞬間撤掌至胸前,雙手於胸前合掌結印,掌根、拇指、小指相貼,餘指散開,有如八葉蓮花。
蓮葉頂端,一點毫光大放光明,似明珠,如皎月,明輝耀目,不可逼視。
法印明輝一出,法十二心中妄念立刻瓦解冰消,再不能影響佛心分毫。
下一刻,赤螭劍便至,鋒銳無匹的劍尖處一點寒芒閃動,狠狠地刺在蓮花法印頂端那一點毫光之上。
劍尖與毫光一觸即分,無聲無息,彷彿並未真個碰撞,然而吳二三腳下一沉,雙膝以下皆毫無阻礙地沒入土中,法十二更是輕如柳絮一般,被無形的勁風一激,飄然直上半空。
吳二三終於擡頭,雙目清明,眸光有如劍光,銳利明亮、燦然如電。
在他的注視之下,半空中的法十二主動撤去法印,任由蓮葉頂端那一點毫光被吳二三劍下餘勁崩散。
法十二先前爲了在魯絕哀手中保下於獲麟、以及其後背佛北上,曾數度強行提境,此刻靈感之中這一點最爲根本的毫光一散,之前留下的隱患立刻就爆發出來。
他的氣息陡然而降,竟是一路跌出了靈感境界,自半空中緩緩墜落。
“大善”
法十二落在吳二三面前,雖然臉色蒼白,卻面露微笑,低頭合十,恭恭敬敬向吳二三行了一禮:“多謝施主成全”
他說罷擡起頭來,周身猛地升騰起皎潔如月的清光,明月蓮花相展露,愈發高妙出塵。
只在這一禮之間,法十二已然再度破境,重回靈感,且竟是無有阻礙,一路直入巔峯
蓮花僧法十二,雖盡得白蓮首座妙珠和尚真傳,卻因年幼,並非同輩之中最傑出者。他之所以能代表蓮花峯下山行走,只因當日於恩師座前的那句答語。
“條分縷析、洞見萬物之後,心中更有大欲存焉。”
這一句答語見得本心,卻與白蓮一脈的修行格格不入,更與妙珠超然物外、圓融唯一的道路南轅北轍。
妙珠聽後,卻是欣慰非常,並有八字臨別贈言,傳遍蓮花峯上下。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法十二面向南方,恭恭敬敬跪下,大禮參拜,伏地謝罪道:“師尊,徒兒做不來您那般峯上修心見天地,此生只願峯下修行敬衆生。自今日起,法十二於蓮花峯外另立一宗,爲佛門北宗欺師大罪不敢辭,唯期上窺天人、光大佛門,以恕此不赦之罪”
吳二三冷眼旁觀,不發一言。
法十二此舉,無異於破門出教,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接了公孫龍謫仙帖道統,卻將萬象劍氣棄如敝履,反而萬象化魔,成就了方纔一劍
道統道統,不過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