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千一聲師父叫出了口，便泣不成聲了起來，白三爺面色平靜的看着他哭，從前不忍看他受一丁點兒委屈的心，此刻卻沒了什麼感覺。
“我原是不想與你在說什麼的。”
他最終，還是退了一步，白三爺微微嘆了口氣，重新擡起眼睛：“既然你來了，那有些事，咱們也是說明白纔好。”
“那日若是我不回頭，你是不是真的會被族人打死。”
業千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手背上，過往的這些事情，如同無數的螞蟻，啃噬着他的心，讓他終日不得平靜。
“會。”他仰起臉，淚眼婆娑的看着白三爺。
白三爺又問：“那殺我這個任務，是那時就背在你身上的，還是後來你與你噶納爾族人見面時，他們交付於你的。”
“是從……”業千的眼神添了幾分懼色：“是從那時就知道的。”
他認爲白三爺聽了這個回答會勃然大怒，可他沒有想到，白三爺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甚至在白三爺的心裏，反而有幾分欣慰。
噶納爾一族中，被訓練成死間的孩子，往往都不大，而且他當時也不是一軍主將，與戰士們同吃同睡，若是業千當時就想殺自己，那真是有千萬次的機會。
他沒有動手，這說明他並沒有被那些非人的訓練完全吞噬。
白三爺靠在椅子上，半支着頭，像是不大有精神：“那又爲什麼回來？”
業千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
白三爺索性替他答了：“他們對你不好？還是言而無信？又或者，有新的任務交付給你？”
“沒有，都不是！”業千連連否認，他早已沒有剛剛那樣跪的筆直了，癱坐在地上：“他們對我很好……說我立了大功，要嘉賞我，可……可我……我什麼都不想要。”
業千的話說出口，站在不遠處的三才冷笑了一聲，他深知道業千就會在白三爺面前賣可憐，往往他這幅樣子拿出來，便是犯下什麼過錯，三爺都會原諒他的。
彷彿事情已成定局，三才爲三爺抱不平，便嘟囔了一句：“什麼都不想要，就想做叛徒，叛了這邊又叛那邊，多痛快。”
若是放在軍中，三才這樣的話說出口，業千非打到他叫爺爺不可，但如今業千不敢了，他什麼都不敢做，只敢跪在那裏。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業千。”白三爺端起茶盞，淺淺的喝了一口：“你來找我是爲了認錯，認錯就是要尋求一個補救的機會。”
“你也從來不吝惜自己的皮肉甚至性命，只要能從我口裏聽到一句原諒，你就什麼都值了。”白三爺和業千的目光對在一處，他挑了一下眉頭：“對嗎？”
對嗎？
業千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能熬過這一關，今後長長久久的跟在師父身邊，那讓他怎麼樣都可以。
“可是人生沒有那麼多機會的，你跟了我十年……”白三爺說到這裏，忽的笑起來：“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個十年可以活。”
“噶納爾族人手段狠辣，你也隱藏的很好，而我們之所以會察覺這些，並不是看到了你的破綻，而是看到了你的猶豫，讓我失望的是，最後一刻，你還是遵從了你骨血裏的本性，遵從你噶納爾族人的冷漠，是你自己決定，那把刀要落下來，那一刻，你就沒有了補救的餘地。”
“你回來，找雲之賀，出賣整個母族想要換取的，也不過是內心片刻的安寧吧……只可惜縱使噶納爾敗了，你心裏還在煎熬，這時候你才發現，你愧對的不是我朝的十三個州府，你愧對的，是我白璟辰一個人。”
“這是今天，你來找我的因由。”
白三爺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了，他目光中沒有任何的溫度，卻把業千看了個透，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他骨子裏的逆反，以及左手師徒右手家國的博弈，白三爺看的清清楚楚。
這場博弈的結果早就有了。
他現在的這些行爲，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落子無悔，棋局已定，無論是坐在上位的，還是跪在下位的，沒有一個贏家。
“你走吧。”白三爺動了動是手指：“走的遠遠的，年深日久，或許慢慢就安寧了。”
這就是原諒他了嗎？
業千有一瞬間的恍惚，可他也深知道，這樣的原諒，遠比殺了他更加殘忍。
“師父……我可以死的……”業千爬過去，想要抓起那把匕首，可白三爺的腳尖勾了一下，匕首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打了個轉，穩穩的插在了桌案上。
他平靜的看着業千：“你想死在我面前？試圖以此贖罪，也以此來說服自己，認爲我原諒你了？”
白三爺冷冷的笑了一聲，他向前傾身，骨節分明的手指扣在了業千的脖子上：“你聽清楚了，你永遠不會從我的嘴裏聽到原諒這個字，我還告訴你，如果時間倒退回十年之前，我連回頭看你一眼的興趣都不會有。”
這話對於業千來說，甚至比將他凌遲還難以承受，他抖着嘴脣，從喉嚨裏擠出了兩個字：“師父……”
“你忘了，業千。”白三爺放開了手，他順勢拿起旁邊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掌：“我從未點頭讓你入我的門下，你不該叫我師父，不止是師父，你現在連叫我一聲將軍的資格都沒有。”
他把帕子順手丟在了業千的面前：“你是噶納爾族人，是馭風軍的敵人。”
“師父！師父我已經割掉了烙印！”業千迫切的將自己的袖子撩起來，手臂上，有銀錠子那麼大一塊傷疤，他舉起手來給白三爺看，眼睛裏是熊熊燃燒起來的希望：“我不再是異族人！只要你肯留下我，讓我在你身邊，哪怕讓我做你跟前的一隻狗都可以！”
他向前抱住了白三爺的腿，幾乎泣不成聲，說出了那句，十年前曾求白三爺收留他的話。
——業千在這世界上在沒有親人了，讓我跟你走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