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五十章 隨言會
    “你過來過來!如何慢吞吞的!——這兒的點心茶水該上一遭了,瞧不見都見底了麼!你們做事也該盡心些!”這位貴婦的氣焰很囂張,嗓門又十分洪亮,引得衆人都看了過來。

    此時我纔看見方纔站在門口迎賓的沈青思,她此刻已在衆星捧月中,歡喜的不分東西。

    “御史夫人,您莫不是昏了眼?這位可是王爺的前王妃!您可要敬重着!”

    我不過才與沈青思對視上,她身後的綠茵就捂嘴笑出了聲,並指出了這位貴婦患有“眼疾”的事實。

    在場的各位夫人聽了一片譁然,其中不乏狗眼看人低之輩竊竊私語起來,句句都是詆譭我的言論。

    “古有脅天子以令諸侯,今有凌王妃持庶子得恩寵,竟有幸在今日見到正主了……”

    “是啊,多虧了手上的小世子,否則怕不是要被冷一輩子?”

    “不是說她同王爺是真愛嗎?當年作爲一個區區妾室不過幾月就登至王妃之位……”

    “……家世容貌都不出挑,誰知曉用了什麼招數才上了位?我瞧着如今的王妃纔是經事之人,世間也得這般樣貌才情,才配得起王爺這樣的蓋世英魂吧!”

    ……

    亭下七嘴八舌,十分熱鬧。

    我扶額——這一聽就是瞎說八道來的,這樣有“樣貌才情”的王妃,也不是人家周凌清的心頭摯愛啊!

    至於詆譭我的言論,更是子虛烏有,我行得正坐的端,自是覺得坦蕩,但此時也並不是坦蕩就要爭論一番的好時候。

    我安撫着自己,就要“接命”去外頭尋人置茶點水果時,小紅推着“流動小車”走了過來。

    她遠遠的對着我福了一禮,輕聲道了句“王妃安——”,便專心去往“茶點一角”添置喫食了。

    這倒省了我的事,我衝着人羣報以“微笑”,客氣的說道,“茶點來了,各位夫人慢慢享受——聊得愉快!”

    這之後我只想快些離開“是非之地”,卻不想剛轉身便被人喊了名字。

    聲音清麗婉轉,又溫柔悠揚,是阿姐沒錯了。

    “多年不見,妹妹過得可還好?”她輕聲問候着。

    我轉身往人羣望去,尋了半晌,卻未能看到阿姐的身影,直到她站了出來,並往前走了兩步。

    我驚異的站在原地,看向那個富態,又滿臉疲累且怨氣雲集的婦人,一時竟不知做何姿態——相由心生,如此,她這幾年許過得並不得心。但其實即便我二人之間生過過節,我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們會這樣相見,我會見到這樣一個阿姐。

    “不敢相認了?”她吊着眼梢,冷聲問道。

    “阿姐——”我叫了她一聲,如同當年在府裏時那樣。

    “阿姐?我當這一輩子再聽不到你這句‘阿姐’了呢——說起來,凌王府的水養人,妹妹如今出落的竟比從前要出衆些,”她說着從亭子裏走了出來,小心的踏過臺階,來到我的身前,“不過好歹姐妹一場,什麼時候得空了還是得多多走動些——楚淮,你的姐夫對你甚是思念呢。”

    人倫綱常,家風榮辱,她都不顧了。

    她此刻迫切的羞辱着我,楚淮這幾年心的遊離,她所受過的苦楚,今日就要這樣報復在我的身上。

    “楚夫人,可要當心用詞——”人羣裏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傳來,聽着像是在勸阻,但尾音的調笑無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了。

    “這已然是當心之後才道出口的措辭了,各位有所不知,當年楚淮要娶的便是我這妹妹,陰差陽錯間,才‘退而求其次’迎娶了我,多年來,楚大人從來一顆心守着始終,我終究是上不得檯面那一個——”

    阿姐的話讓夫人們裏的其中幾個笑的花枝亂顫,只道的確不太上得檯面,楚大人才俊倜儻,不搭不搭!

    方纔使喚我的貴婦御史夫人,此時站出來道不公,鳴不平了,“你們幾個隨夫從駐地來長安城的知道些什麼?這楚夫人幾年前可是風譽滿京都的人物,長安城第一美人便是指的她!可誰知,自成婚後身子便走了形,但在內孝敬公婆,在外支持夫君也算一品夫人的典範,豈能由你們幾個說道?”

    那幾個夫人聽及此,惶惶不安的在人羣裏閉了嘴。

    阿姐此時眼睛透過我,看向了十分遙遠的從前。

    明明是我捨身救義,不畏艱辛的替她趟進了這水深火熱裏,如何今天,她巧言令色間,我卻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惡人?

    我盯着她,不甘心的問道,“那阿姐何不說說,楚淮爲何沒能‘如願以償’娶了我,反而得了你這個‘長安城第一美人’呢?我同他既如此‘情深意長’,我又如何撇棄好好的正門夫人不做,卻到凌王府爲人妾室呢?”

    “那誰曉得呢?許是要放長線釣大魚,怕是那會就看中了王妃之位呢!”

    不愧是沈青思的婢女,綠蔭三兩句就又翻轉了局勢,讓所有人都開始對我這個“攀附富貴”的撈女嗤之以鼻。

    又是一片譁然。

    輿論發酵一波之後,沈青思才站出來,平息了各位夫人的口舌,她先是對綠蔭嚴加批評一番,而後又對我的阿姐安撫幾句,最後對着全體在場夫人說道,“我自嫁入凌王府,姐姐作爲前輩從未苛待於我,平日對下人也寬宏的很,不像我,從來御下極嚴。那時我一入府,姐姐便將管家權如數給了我,平日裏也極少出來,只在後頭一心照料小世子,各位可別誤會了她去!”

    她說着看向我,嘴角勾起笑,“姐姐要不要留下來同各姐妹喝杯茶呢?也與大家親近親近!”

    這人咋還兩幅面孔,從進府至今,何曾聽她喚我一聲姐姐,平時自詡大我兩歲,恨不得我伏小做低來着。

    我看着她眼裏的笑意,只覺不自在,一個女人我都對付不了,如今集結這麼些過來,豈不是盼着置我於死地?

    “不必了,告辭。”

    我終於得了機會,亦不想留下再戰,於是撒腿就跑。

    跑得很快,但身後激烈的“茶話”聲還是如數傳了過來。

    “王妃別被她的假‘善意’矇蔽了,她待下人好不過就是要博得賢明,把活計推給您,就是算計着這樣她纔好脫出身來纏着王爺……”

    “……對啊抓住王爺的心便是抓住了榮華富貴啊王妃,她必定打的這個注意……”

    “誒呀我說王妃你如何四年來不得子,合着王爺日夜都被她勾了去……”

    “不是……那她如何也四年來,不得子?”

    “那是王爺……有問題?……”

    “王爺怎麼可能有問題?你傻呀,王爺不是已經有一個世子了嗎?啊那世子就在她的手裏啊,她許是看過那世子親孃生世子時的慘狀了,便打定主意不要自己的孩子了,有現成的孩子固寵不知多好?”

    “有道理!”

    ……

    無論多難聽的話,都這樣順着清風飄進了我的耳朵——但都些什麼?不是顛倒黑白,就是是非不分!都是些聽風就是雨的無知婦女!

    哼!

    這樣默默腹誹着,我的步伐逐漸加快,臭着臉把所有廳都視察了一遍——跟我想象中毫無差別,大家載歌載舞,樂不可支——與我過分的不應景。

    腳步流轉間,到了後院裏一方偏僻的花園,這裏平日鮮少有人企及,我只想着遠離塵囂,得這一刻的清淨,可才走到拱門前,便撞破了子楓。

    天爺的安排總是出乎意料。

    子楓同一男子背對着我坐在廊下,倆人之間至少隔了一百公分,像鬧了彆扭的小夫婦。

    “都說了別再來找我!你就聽了父母的安排,娶了相好面的小姐,安生過日子去吧!”

    這是子楓的聲音。

    “你不是說……說等我何時像個軍士一樣,你就重新考慮麼?我如今在軍中已站穩了腳步……”

    這是一個男聲,沙啞又低沉,只覺耳熟,卻一時未能想起在哪裏聽過。

    “那你成爲將領了嗎?上過一次戰場嗎?受過一回傷嗎?殺過一個敵人嗎?”

    男人沉默,良久才道,“那我就去……”

    “什麼!你這般細皮嫩肉,還沒站到戰場上,便被對地方的呵斥嚇得屁滾尿流了!我從前說的話,不過是想讓你知難而退,誰知你這樣死腦筋?”子楓打斷他,句句都戳人心窩。

    男聲聽起來很是落寞,“不想我的情意,對你來說竟是困擾……那麼就等你有一天嫁人之後,我再聽從父母的安排,如今,如今我再多看看你……”

    ……

    這樣真心實意還被子楓拒之千里之外?果然一顆真心全餵給了周凌清。

    我搖着頭轉身離開,比那男子還失魂落魄。

    但不想,我的“真心實意”在我行至棋社院外時與我迎頭趕上了。

    楚淮與四年前,並無區別。

    看到我,彷彿是什麼不可置信的喜事。

    “是你?是你!”

    他的喜悅在眼底漸漸暈開,我看着棋社來來往往的人,只覺不知所措,但也不得不上前打起招呼,“四年不見,楚大人還是老樣子!”

    我的一聲楚大人讓他回了神,他剋制着情緒,淡淡出聲,“是四年一個月零八天。”

    “好記性!”我誇讚着,不由的想起姐姐方纔的瘋魔,許就是楚淮的執念,造就了阿姐的今天。

    “哪裏是好記性?是關於你的都放在心裏罷了。”

    他頷首低眉的樣子,讓我心頭一頓——他記得我,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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