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六十二章 自作多情
    可任小九說得天花亂墜,我都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我這樣一個不過如此的人,怎麼能、怎麼配、怎麼敢得到他的情深?

    但我似乎低估了他的心意,他似乎願意爲了我付出比我想象中還要高很多的代價。

    在我“活了”的第二天,合宮就有了周凌清要“休妻”的傳言,我纔剛聽了瘋言瘋語,沈青思就闖進了我養傷的鐘離宮。

    沈從軍緊隨其後。

    沈青思手裏拿着匕首,向我步步緊逼。

    她精神恍惚,頭髮凌亂,眼裏佈滿血絲,身上仍是幾日前審我時穿的衣衫,領襟處已沾了黑灰,衣裙也皺巴成了一團,她愁苦的臉在看到我渾身被紗布包裹的慘狀後,笑得眼紋盡現。

    此時小九忠心的擋在榻前,欲與沈青思生死搏鬥。沈從軍不敢貿然上前勸阻,只遠遠的喊着不要做傻事。

    僵持不下間,周凌清趕了過來,他一聲怒斥,立時引了沈青思的注意,她咻的回了頭,冷笑一聲道,“她活了,你高興了?”

    “她活了,你才能活,因此,高興的該是你——”

    ??

    周凌清是想我再死一次?這種情況就不要刺激人了好吧!!

    他彷彿看不見我幾乎眨瞎的眼,再次出聲“刺激”,“朕原本打算給你皇后的位子,可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如何撐得起國母的稱謂?宮裏也容不下你這般的毒婦,既你父親已爲你求了去處,你聽從就是,否則——”

    “如何?否則如何?你要親自手刃我!?周凌清!我嫁於你四年!四年啊!”沈青思崩潰大哭,細數從前,“是我看中了你,是我倒貼沒錯!但你迴避了嗎?你沒有!你讓我抱有希望,你永遠讓我抱有希望!”

    她的哭腔逐漸重了去,聲音也越發暗啞,“起初你鮮少碰我,我爲你找藉口,你忙,你累,你我沒有感情基礎……不怪你,都不怪你,來日方長,慢慢培養,總能日久生情。因此,我不介意……不介意你獨自宿在馨苑……不介意……你宿在青玉苑的廂房,一直以來,你挑燈夜讀,我就紅袖添香,你踏馬尋春,我就策馬追隨,任誰來看,都是神仙眷侶,但事實如此嗎?果真如此嗎!?”

    她用袖子隨意抹去眼淚,毒辣的盯向周凌清,“我累了!我追的累了!後來我不過才停了停腳步,你就頭也不回的走遠了!是我在奔赴,只有我而已!可我,我的父親,我們爲你登上皇位,付出了多少你可曉得?如今這些恩德,你都不顧了,你要一心爲了這個賤人,與我反目成仇,在你眼裏,我就像一個…一個抹布,一個用了就丟的抹布!我爹爹的下場就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麼一聽,周凌清的確又不要臉,又過分!

    我正沉浸在沈青思的講述裏,兩道黑衣人不知從哪裏跳了出來,打落了沈青思的匕首,擒住了她的雙臂。

    出手之快,讓人無從反應。

    “沈大人,也覺得自己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周凌清此時才轉過身,望向沈從軍,悠悠問道。

    “都是小女胡言亂語,皇上不要往心裏去——您賞了臣封地,又賜了鐵帽子王,臣的家族,榮光無上——”沈從軍十分知足,對周凌清的賞賜,滿意之極,“如今小女做了錯事,您還網開一面,願意放她一條生路,臣實在感激!”

    “父親!你何必對他低聲下氣?咱們沈家從來都是……”

    啪——

    沈青思後頭的話被噎了回去——她被飛奔而來的沈從軍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而後她的眼裏倏地淌出了兩行淚,“你……打我?”

    “休得在皇上面前放肆,也別在京裏寺廟思己過了,你今日就隨我回東北封地,再也不要在此惹亂子——”

    沈從軍看着閨女臉上泛紅的五指印心疼又難過,但許是爲了顧全大局,他又向周凌清跪了下來,“還請皇上恩准,讓臣今日啓程,離開長安——”

    周凌清伸手扶起了沈從軍,臉生了暗色,“你可以去當你的長勝王,但她曾是凌王妃,如何能隨你回封地?朕同你商議的便是送她往國華寺喫齋唸佛,了卻殘生,如何三言兩語間又成了同你回去?”

    “臣只怕——只怕,青思留下再惹皇上生氣……”沈從軍老淚縱橫,“再說臣已年過五十,也該享一享天倫之樂,不想再受相思之苦……”

    “也罷,朕還有一個妙宗——沈大人既想享受天倫之樂,那麼就去退休吧,十三萬精兵留在長安給朕調用,帶了愛女北上,如此可好?”

    周凌清這廝果然黑。

    “可這……都是臣多年……”

    “既王爺有別的心思,那麼,就讓凌王妃去往國華寺修爲去吧,放心,至死都保她衣食無憂——”周凌清向前一步,面目表情又道,“沈大人,世間哪得兩全法?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

    言外之意就是,要麼人質留一個,要麼軍隊上交。

    沈從軍臉上流露出了一瞬的驚愕,眼裏伴着數不清的怒火,但很快,他平復了下來,哈哈一笑,又恢復到從前猖狂的樣子,“青思錯了,的確該罰,那麼就請皇上將她送進國華寺思過吧,不過既然仍是凌王妃,就要有凌王妃的待遇,請皇上不要苛待她,臣在東北一定日日遠拜京都,爲皇上祈福——臣今日晌午就啓程了,此刻拜別皇上,再不來打擾——”

    他說着又跪下,哐哐哐磕了幾個響頭,自顧自的起了身,轉身俯下腰拍了拍沈青思的頭,“聽話,聽皇上的話,不要再惹事了,在國華寺,靜思己過——”

    沈青思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才知沈從軍棄她而去了,哭聲震天動地,只道讓她父親別拋下她!

    我歪頭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裏只覺翻滾的厲害——人人都會權衡利弊。

    周凌清權衡皇位與我,百分百選皇位,毫無猶豫。

    沈從軍權衡兵權與親閨女,想兩者兼得,猶豫了猶豫,爭取了爭取,在發覺沒有相商餘地後,最後還是選了十三萬精兵。

    男人果然靠不住,親爹也不例外。

    想到這裏我忽的打了一個冷顫——那麼,權衡我與沈青思、沈從軍身後的十三萬精兵,周凌清,選了我?

    他完全可以持續拉攏沈從軍,將沈青思奉上後位,而後強強聯手,而不是爲了拯救幾乎活不了的我,爲了替我出氣,與沈從軍等撕破臉皮。

    沈青思不就認爲我是個“不過如此”的人,有嚴重的“綠帽前科”,身份又跟“篡位逆賊”牽扯不清,周凌清混跡官場戰場多年,知曉軍隊人心的重要,絕不會爲了區區一個我同她翻臉,她纔敢往死裏“鞭策”我麼?

    但這一局,竟是敗者勝?

    “將沈氏拖去國華寺,往後不許無故出寺——”

    周凌清一聲令下,兩個黑衣人即刻拖了沈青思往外頭去了。

    許是小九方纔護主心切所迸發的勇氣終於用光了,在周邊的人都肅清後,她兩腿一軟跪了下去。

    周凌清喚來外頭的宮女,將小九領到了外間歇息。寢臥的人終於只剩了我二人,他此時才走近了牀榻,探下身子與我對視,彷彿是想看看我有沒有再一次受到實質傷害。

    “王……皇上實在不必爲我至此,倘若舍了我,你有更好,更輕鬆的路,那麼,你只管丟下我就是……”

    我自以爲我這大無畏精神很到位,誰知周凌清眼都不眨,在榻邊坐下才道,“你認爲我是爲你,纔跟沈家撕破臉的?”

    “不是嗎……”

    我臉色微窘,又自作多情了……

    “有你的原因,但更大的緣由是別的,”他說着眼神飄忽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又到了一邊的木柱上,最後看向了梁頂,他想了許久,低着聲音道,“母妃自盡的時候,沈從軍就身披盔甲站在皇兄的身後,你以爲皇兄是怎麼敢謀篡皇位的?還不是早年娶了沈從軍的妹妹,拉攏沈家,許諾了後位,才得了支持?皇位在身之後,皇兄更不能高枕無憂,他怕人謀反,怕人害他,又怕有人揭穿他皇位來路不正的事實,因此許了沈從軍高官俸祿,去了富饒之地當‘土皇帝’,他登基一年,沈皇后有孕,他又怕沈從軍打回長安,扶幼兒上位,從此江山姓沈,於是讓人端了滑胎藥到坤寧宮——皇后沒了孩子,自此瘋魔。他藉此緣由將人軟禁在坤寧宮,對外稱皇后得了失心瘋……”

    我地個乖乖,怪不得求子困難,來當你兒子也太困難了,一個不小心就又得重新排隊去了…

    “皇……皇上同我說這個做什麼……”

    你們皇家的血雨腥風賣給說書人,不知後世要傳的多麼精彩。

    “朕是想告訴你,朕母妃的死,沈從軍是劊子手之一,另外,他可以幫皇兄圍城,也可以幫我圍城,自然明兒也可以幫別人圍城——此人無忠無義不可重用,撕破臉是早晚之事——”

    “……”

    真是謝謝你了哦,我現在一點也不自作多情了!

    “皇上知道的真多,連宮闈內幕都瞭解的這樣詳細……”

    我扯着嘴角,對他的八婆做派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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