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歷數着我的罪證,但都是無稽之談。
第一條,我就是我父親替逆賊放在周凌清身邊的細作。
第二條,我曾多次密信傳書給那逆賊,替他注視着周凌清的一舉一動,都是既成事實。
第三條,我與楚淮…私通……
看到這裏,我終於讀不下去了,一是因爲,我的眼睛出現了重影,看得困難,二是由於,滿紙荒唐言,實在不堪入目。
沈青思見我別過了頭,上手又將我的頭掰正,我們相互注視着,彼此都恨恨的。
我終於還是先開了口,爲自己求起了生路,“爲什麼…一定要…這般羞辱我?你我無冤無仇,王爺既要封你爲皇后……我與你往後更是霄壤之別,何不放我一…一條生路!”
“上鹽鞭——”
也不知戳到了沈青思什麼痛處,她立時烏雲密佈,召喚來了閒在一旁的壯漢。
他道了聲遵命,鞭子再一次落在了我的身前,這次不知受了多少鞭刑,我終於昏了過去,再醒來時,是被一盆子水迎面澆醒的,我從垂下來的發隙裏,看到沈青思仍乾淨清爽的站在我前頭,手裏捏着那封紙卷。
她見我睜開了眼,才又撇退了左右,在我身前踱步,抓狂,“皇后?我的確是皇后!但也爲你納了封號!你是有封號的皇后!周凌清要封你做,宸皇后!史上第一個活着就得封號的宸皇后!我父親擁兵二十萬爲他效力,我在王府爲他管着家業!你呢!你爲他做了什麼!做過什麼!?”
她說着氣極的從頭上摘下一個金簪,在我身上發狠的紮了下去,我手腳綁着,毫無還手之力,只殺豬般叫得響亮。
我叫的越響,她就越興奮,我身上的針孔就越多。
真毒婦了。
“倘若…真的……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王爺……待我與衆不同,那麼……你今日將我折磨成這樣,他…他會放過你嗎?即便我畫押認罪……他會相信嗎?我在……在王府起起落落……他都不曾真的要了我的命,我若死在你手裏……你以爲…皇后之位你能坐穩?”
趁她歇息環節,我再次拐彎抹角的,從各個角度讓她放我一條性命,最後總結道,“你…所以你……放我走吧,我走的遠遠的……再不回來!”
再不打擾你們這對狗男女!
沈青思聽及,思慮了片刻,一雙大眼睛盯向我,搖了搖頭,“你活着……我纔沒有希望,我自然不會親手殺了你……我會讓周凌清看着你的罪狀,不得不下命令取了你的性命!——天下是他的,卻又不只是他的,倘若你罪狀昭昭,是細作,那麼你的對立面就是是我的父親,信任他的重臣,以及天下,周凌清他,還會選你嗎?”
她走到我的右手邊,狠狠的將簪子扎進了我的指間,而後,我的拇指就着鮮血被她用力的按在了她另一隻手裏攤開的紙捲上。
鑽心的疼痛,再一次由指間遍及心底。
她得意的吹了一口氣,滿意道,“這樣纔對,來人,繼續‘開導’她吧。”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我絕望的吶喊,媽的,誰愛活誰活,人間的罪,老子不受了。
當我第三次被水淋醒時時,我彷彿看到了光。與監牢裏的光不同,是白茫茫,又虛無的世界。
有一道溫柔的女聲傳了過來。
她喊着我的名字,她說明兒,娘來接你回家……
接着她向我走了過來,她已經到了我的面前,但她的臉仍是模糊的。
我剛要問她是誰,就被亂入的周凌清打亂了。
我看不見他的人,但能聽到他急切的呼喊,他喊趙樂明!回來!你回來!趙樂明!
緊接着自稱我孃的人消失了,白茫茫的世界也倒塌了,我再一次回了監牢,眼睛也微微睜開了一瞬,我滿身血水直挺挺躺在周凌清懷裏,他的眉間滿是急色,臉上也不知是淚還是汗,身上披着明晃晃的龍袍。
我忽的十分安心,嘴角輕扯,“恭……恭喜你…喜提皇位…”
“你閉嘴!”他說着將我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顛簸中,我再一次昏了過去。
昏過去前一刻,背景音是沈青思與周凌清的對話。
沈青思:王爺…哦不,皇上,你比臣妾估算的早來了半刻鐘,不過,並不礙事,她已畫了押,承了罪狀!
周凌清也不知什麼情緒,他啞着嗓子,輕輕低低的道了句:很好!
這之後,我又不省人事了,方纔化爲碎片的虛無世界又來了,自稱我孃的人,她伸出了手,臉也越來越清晰,那分明是一張與我相似,卻又勝過我許多的臉。
這次再也沒人打斷我的話。
對面的女子聽了,溫柔的點了點頭,眼含熱淚道,“這一世,教你受苦了,是孃的不是,怪娘走得太早,不能庇護你……”
我此時早已哭的不能自己,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裏——這樣的時候,我從未有過。
何其有幸,我竟也能在瀕死前,見一見她?
“娘!阿孃!咱們往後在一處吧!再也不要分開了!”
我窩在她懷裏,感受着從未有過的快樂。
“主子!醒醒!”
“趙樂明!趙樂明!”
“阿孃!你醒醒!”
……
我正沉浸在母女深情裏,身後卻又無數個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來。
“明兒,你該回去了,爲娘也該走了!”
此時阿孃突然推開了我,往後退去,我絕望的跑着跟上卻又發現,她始終在我前頭兩三米的樣子,我怎麼都,夠不上她。
“去吧,明兒,你的苦難終將過去,我在看着你呢!不必怕!”
她的影子漸漸隱在虛無裏,此時周凌清的呼喊再一次聲聲入耳。
我只覺得煩悶頭疼,想找到這廝對罵一場,不想一用力,卻猛得睜了眼,這一刻,切身的疼痛,再一次遍及全身。
“疼……”
我不自覺的喚出了聲。
“你……你醒了…”,又是這廝煩人的驚呼聲,“傳太醫!快!傳太醫!”
我剛想制止他大呼小叫,又發現我根本出不了聲,於是一雙眼轉了過去,周凌清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餘光裏。
他的打扮與在從前並無不同,只是從頭繩到衣衫都變得金燦燦的,臉上有頹廢之色,但若不仔細看,又被帝王散發出的威嚴擋了下去。
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此時只覺,帝王之氣咋人人都有啊,真不靠譜,許街邊乞丐穿了這衣裳,也能沾沾帝王氣。
我正胡思亂想着,忽的有人從外頭跑了進來,來人用手撐住我的眼,看了又看,脈象,把了又把。
最終面露喜色,磕了個大頭,嘴裏還唸唸有詞,“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王妃…已脫離了生命危險,往後只需靜養就是——”
“好,去領賞——”
周凌清雖是對太醫說着話,但他頭也不回,一雙眼死死盯着我。
“我纔剛活過來…王爺這麼看着我,別把人又嚇過去了……”
我話音才落,周凌清的眼睛就回避了片刻,再望過來時,簡直就是一攤春水,溫柔的攝人魂魄。
我此時甚至有點相信,這廝是真的對我有意思了……
曖昧的氛圍不過持續了一刻鐘,又被我出聲打亂了,“哦不對,以後該稱你作皇上了……皇上萬歲……?三宮六院可齊全了?”
周凌清眉頭皺着,被我的調侃打回了原樣,只見他斂了斂眼神道,“還是先擔心你的小命吧,外頭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朕,不與你渾說了——”
改口還挺快,這就朕朕的朗朗上口了。
他說着站了起來,一個趔趄又險些倒地,把端着茶水進來的小九嚇了原地一個大跳。
所幸,茶水還穩穩的在她手裏。
“等大皇子下了學,叫他過來看看他的阿孃,”周凌清說着又回頭看了我一眼,鄭重的對小九說,“你家主子醒了,往後好生看顧——”
這下好了,周凌清的好意相告,最終沒保住那套茶具。
噼裏啪啦一地碎。
小九跑了進來。
周凌清扶額搖了搖頭,留下一道背影。
“主子,你終於醒了!整整五天了!”
小九哭的傷心,我唯一沒有傷口的右臂被她抱在懷裏,浸溼了一遍又一遍。
“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死了,小九,你先冷靜……我正疼着……”
我的慘狀終於令她動了“惻隱之心”,這就止了哭。
才止了哭,就聽她又開始滔滔不絕了。
當然,故事的中心人物自然是周凌清了。
她說自我被血淋淋的抱到宮裏,周凌清就召集了滿太醫院的人前來救治,除了第一天去了朝堂,其餘幾天的朝政都在我的牀前處理,他就這樣寸步不離的守了我四天。
太醫說喊喊患者的名字,刺激刺激患者,許能救回來,他就讓人定了時辰不見天的喊我,一開始他也在列,後來想了想又說他不能喊,只怕他一喊,我更不想回來了。
太醫像是聽懂了我倆之間的愛恨情仇,於是解釋道,只要印象深刻的,不拘發聲的是仇人還是親人……
真是一雙辣眼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