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六十六章 細作
    皇宮裏的知識點果然比在王府時要多一些。

    雖一知半解,但一切都還算順利,公公送來的吉服合身又貴氣,我的傷口日漸好了起來,天天一屋子小丫頭噓寒問暖,體貼至極。

    唯一令人煩心的是,小俊材,他不認我了——他一心把我當了個處心積慮,心腸歹毒,害他母親的人。

    聽小九說,我臥牀時,小俊材在周凌清的威逼利誘下面無表情的圍着牀喊了幾聲阿孃,臉上沒有一絲“我娘許要掛了”的悲傷。

    其實我大約能感受到他的仇恨,逆反跟不情願——這些日子來請安,或者一桌進餐,他都遠遠坐着,請安說一句阿孃早,進餐就是食不言。

    真不曉得沈青思給他餵了什麼迷魂湯。

    小九說何止沈青思,連徐盈盈的“迷魂湯”小俊材也來者不拒,她說好幾次路過御花園都瞧見倆人在園子裏笑聲叮噹響,嬤嬤,奶孃,還有幾個宮女兒在一旁端着茶水伺候,好不愜意。

    我不以爲然,投緣很正常啊,他們眉眼間本就有幾分相似,也不怪會一見如故。

    只是“奶孃”竟還選擇留用在宮裏,這使我萬分不解——她效忠的人已伏法,哪裏還有必要進宮裏來?只尋個藉口留在原先王府就是了,府裏清閒,又能領着月錢,又不必跟個孩子東奔西走。

    我忽的有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她既來了,必定還有別的要務在身!

    倘若關係到小俊材的生死存亡……

    我頃刻間只覺天塌地陷,立即喚了小紅來,讓她去把奶孃“請”到鍾離宮。

    不想回來時,一行人的最前頭是小俊材,他最是趾高氣昂,氣勢洶洶,他擋在奶孃前頭,儼如一個小大人,又像一隻護崽的小母雞。

    “你找我奶孃做什麼!?”

    如今是連阿孃也省了。

    “你今日沒去書房讀書?這個時辰你師傅可是已經在點名了!”

    自古有誰是不怕先生的呢?

    小俊材不怕,還振振有詞,“男子漢連自己身邊的人都護不得,讀書又有什麼用?”

    “瞧你這個樣子,竟如此不辨是非,讀書可明理,我瞧你還是差些學問,小九,送小俊材去書房!”

    你一個四歲孩童,還能掙扎過一羣粗壯的大人?

    自然抵不過。

    但他一邊被人拖出去,一邊扯着嗓子喊道,“我名諱爲墨染!周墨染!旁的什麼土字土號的!休往我身上按!”

    脾氣倒不小,有他爹的風範。

    等小俊材的聲兒遠了,我才撇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個奶孃。

    她終於開始惶惶不安,跪倒在了地上,聲音帶着顫抖,幾乎要不打而招了,“主子…哦不皇后,皇后娘娘,找奴家來……有什麼要訓導……”

    也還不是正經的皇后娘娘,她倒叫得順嘴。

    “奶孃別慌,這段時日從在府裏開始,我就極少照看到皇子,最近又因傷病起不了牀,同皇子更是漸行漸遠……想着嬤嬤腿腳又不好,就只能找你來詢問詢問大皇子的近況——他讀書是不是順當,喫食是不是順口?”

    我的風平浪靜讓奶孃深呼了一口氣,她不自覺的擦了一把汗,“一切…一切都好……平日裏先生總誇咱們皇子聰明瞭得,將來必定能……能成事業……”

    “既這麼好,我怎麼瞧着嬤嬤緊張的很?臉上的汗冒了一層又一層——小紅拿乾淨的汗巾來!”

    小紅聽了我喊她的名字,立時從殿外冒了頭,她剛答了是,就被奶孃叫了停,“汗巾…奴家有,奴家有!不必勞煩小紅姑娘了!”她慌着手腳從懷裏掏出一個巾子,一邊胡亂的擦着汗,一邊訕笑道,“天兒熱…熱的很……”

    “熱?鍾離宮最是涼爽,況且如今早已不是盛夏,沒幾日都該早秋了,奶孃熱從何來?”

    我裝模作樣的詢問着。

    她只尬笑着不說話,手足無措。

    “嬤嬤如何這般神色?莫不是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

    在我一瞬不動的注視下,她的身子冷顫個不停,手裏連個汗巾也拿不住,直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奶孃這樣膽小的人,就不要幫別人做事了,否則豈不是壞了事主的好事?”

    被我一語道破後,她終於沒了力氣,癱軟在地,嘴裏道着自己的艱難,“奴……奴家從未想過背叛主子,只是,那位王妃…那個沈青思她以奴家小孫子的命相脅迫,奴家辛勞一生,也只爲了兒孫……如何敢不聽從她的差遣?也因她……她說並沒有害皇子的意思…只想把孩子接到膝下養着,奴家才…最終屈服於她,倘若……倘若要害小皇子的命,奴家就……就是陪上全家也不會聽從她的命令!請…請皇后娘娘明鑑!”

    “那日隨言會,小俊材失蹤的事,你從實招來——小俊材是否真的是摔了腦袋?”

    聽她哆嗦着解釋完畢,我纔再一次發問。

    “不……皇子…他並沒有摔到……也沒有走失,只是挑了個空兒,餵了口嗜睡丹,被…被沈青思的人擡出了府,那夜就宿在在城北的客棧,還……還有,皇子失憶是因…食用了忘憂丸……似乎那夜還被人催眠,特意將您……在皇子的腦海裏抹的乾淨,後……後來皇子養在青玉苑……又總趁沒人的時候,私下灌輸您是個無惡不作的惡人……”

    奶孃招的很乾淨。

    我只覺五雷轟頂,怒氣蹭的上了頭,“忘憂丸?!你口口聲聲說不想害他!卻眼睜睜看他食用忘憂丸?他才四歲!四歲!忘憂丸有多大的後症你可知?如今還未曾顯現,將來失智,失能,長睡不醒都有可能!你幹了這樣的髒事,竟還敢留用在宮裏?!說,你還有什麼企圖!”

    “奴家不敢!奴家只是…想多掙些個錢,兒子不爭氣,兒媳又常年病着,唯一的孫兒才八歲,他得喫飯,得活命啊,奴家…奴家是看皇后娘娘心眼好,從前落魄在如煙閣,也不曾委屈了奴家,奴家想趁還活着,多跟隨幾年,爲家裏……多掙些生計……”

    奶孃說的聲淚俱下,但這人又怎麼留得——她身有軟肋,幾乎任人拿捏!

    我長吁一口氣,看着這樣的奶孃,又有些於心不忍,只好轉過了身,這纔開始辭人,“……去收拾你的東西,今日就出宮去吧!出了宮倘若你願意,仍還能去凌王府做工,銀錢與從前無二,找子楓同管家去說,另外,出宮前去找小九領些銀兩,也算全了咱們多年的主僕情!”

    “皇后娘娘!請留下奴家吧!奴家起誓……”

    “不必起了,下次牽扯到你的孫兒,你仍會有同樣的選擇——我知曉宮裏的銀錢賞賜會更多些,你不願意離開,但你的所作所爲死不足惜,只是看在你小孫子的份上,纔給你留了一條後路……你,知足吧。”

    她該知曉的,我一向清醒。

    片刻後,她終於接受了現實,磕頭謝恩出了鍾離宮。

    一石激起千層浪,我這下徹底成了小俊材眼裏的惡人,等他下學堂回來,聽聞我“逼走”了他的奶孃,簡直鬧翻了天,嬤嬤雖不知原委,但知曉此舉自有我的用意,於是幫着勸了許久,最終還是毫無作用,他生生硬闖了鍾離宮。

    好巧不巧,我在進晚膳。

    又好巧不巧,周凌清來同我商議兩天後的封后典禮事宜。

    我們在一起進晚膳。

    小俊材就這樣怒着一張臉,大步進來了,緊繃的小臉,擠在一起的眉毛,同獸性大發時的周凌清,如出一轍。

    嗯,有點有趣。

    他直接無視周凌清,衝我嚷嚷着,“你怎麼能不與我說一聲就將奶孃逐出宮去!?”

    “同你說,你會同意嗎?”我只瞟了他一眼,更多的心思在眼前的粥飯上。

    “自然不會!”他的聲音一浪高過了一浪。

    “你看,你又不同意!既我說了你也不同意,不說豈不是行事更便宜些?”

    聽我這話,他不依了,馬上要使出小孩子的絕招——撒潑打滾。

    但他還沒坐到地上,就被周凌清制止了,“你母后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倒是你,從前學的禮節從進宮後全忘了!明日讓先生多罰你寫一遍禮記!”

    “母后?她尚未冊封!怎的能喚她母后?這就合禮節了嗎?”

    小東西!腦子倒轉的快!

    “那從前你總喊的阿孃如今也沒見你喊出口啊?”

    我明確的指出,對此我有很大的意見。

    周凌清不滿的接了話茬,“什麼阿孃!冊封寶冊,後位印章也都讓人送了來,你自然就是名副其實的皇后!”

    “那也得冊封典禮,昭告天下了,才配我一聲母后!”

    小俊材很有節氣,寧死不從。

    我都有點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被做了靈魂置換,從前在如煙閣時可是乖巧可愛,又暖人心窩——果然現在是以對敵人的態度與我相對了嗎?不過想想,從前小傢伙也是大鬧過青玉苑的,沈青思也是束手無策。

    顯然小俊材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噎住了周凌清,他怒目而視,卻沒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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