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清的心思很齷齪。
“皇上說笑了,您是天子,又不是凡夫俗子,一劑藥哪裏就放倒了您呢?”我皮笑肉不笑回的話飽含諷刺,隨後就瀟灑的轉了身,最先撤離了現場。
“嘶——輕一點兒!你是打定主意疼死朕!?”
我已漸行漸遠,可週凌清的怒斥聲仍不絕於耳。
也不是沒有被我連縫八針的時候,現如今擦了個皮連天都要翻了不成?我再不理會這廝的裝腔作勢,一頭扎進了寢臥裏。
顯然小九比我更心疼周凌清,自作主張的去打聽了許多,回來就開始跟我嚼舌根。
在她嘴裏我如今成了個最無情的甩手掌櫃,周凌清纔是天下第一受害人。
我表示不服氣,就問她我哪一點對不住她家皇上了?
嗯,這下算是進了圈套,原來她後頭有一百句等着我……
“您可是皇后啊,日日離皇上八丈遠算怎麼回事?這也罷了,皇上受了傷還這麼不聞不問,即便是指甲蓋大小的傷也要上心纔是,您得……得向貴妃娘娘看齊啊,瞧瞧那殷勤勁兒,人家現在可是寸步不離皇上左右,那憂心忡忡的樣子,彷彿……”
“停,打住——”小九每次滔滔不絕都沒個頭,我不由的截停了她,“既然你一雙眼睛長在了他們身上,那我倒要問問了,皇上千金之軀是怎麼受得傷?這起子護住的侍衛都是怎麼當的差?貴妃既然守在皇上左右,爲皇上擋了襲擊又有何難?”
小九的“知識面”很廣,面對我的三連問,她直言道,皇上受傷是因了有那麼些個不滿皇上“劫地主濟貧民”新政的人聚在了一起,成立了個什麼移天換日教,也不知哪裏知曉了皇上出巡的路線,早就埋伏好了兵馬等着皇上,侍衛奮力拼搏也難防暗箭啊,四處飛來的箭頭紛紛飛向了皇上,還好皇上是有些本事在身的,只受了些擦傷,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別說護皇上了,早被皇上擋在了身後!
在這兒玩英雄救美呢?罷了罷了,這事兒擱周凌清身上不稀奇!
不過既然是組織性的逆賊,那麼這趟出行也該就此戛然而止了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當天晚上船頭就調轉了方向——大家都隨意而安,樂於返航,只我愁容滿面。
如此看來,我的時間,不多了啊。
一連兩日我都藉着“暈船”的由頭在船尾遊蕩,當然袖口裏時常揣着一些銀兩與票子,以防哪天有機會逃走了,卻餓死街頭——要知道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但,天爺啊!
我都準備這麼多日了,您倒是天降一個神機啊,不說大風大浪吹翻了船,好歹也壞個圍欄,進個水吧。
這樣風平浪靜下去,我該又同這些人回宮去了啊!
大約是我太虔誠了,又一日後,才入夜,便迎來了從前暗殺周凌清的賊寇——我雖略有祈求,但也沒必要這麼刺激吧!?
我有些懵住了。
他們幾乎出動了全部人馬,現身在了對面的幾艘大船上,周凌清也不傻,早就調來了正規軍僞裝成了商船埋伏在左右,只等賊寇現身,將他們一舉拿下。
但,嗯……周凌清的“新政”明顯得罪了許多人,移天換日教的賊寇跟周凌清調來的軍隊數量幾乎持平。
這是,周凌清也沒想到的,他現在正躲在船艙裏,眉頭緊皺,一臉愁苦。
反思吧,周老賊!——萬事都得循序漸進,即便是爲國爲民的政策也要慢慢來,急功近利,不免後患無窮。
就這樣,我們這些主子在船艙裏聚在一起當着縮頭烏龜,任由外頭的兵士們浴血奮鬥。
對於賊寇們來說,此戰更是生死之戰,自然更勇猛些,有些懂水性的入了水,藉着繩索攀爬到了甲板上,試圖強取周凌清“狗命”。但周凌清是大家要保護的“心臟”,他們又哪裏那麼容易得逞?
因此很快,上了船的賊寇被護在前頭的侍衛打得絕瞭望,又都跳進了水裏,第一波來自移天換日教的進攻被完美擊敗。
可沒人能想到,第二波進攻立時就來了,對面賊寇的船上放出了帶着油火的箭,最先燃起來的是船頭的木板,再就是掌控方向的船帆——顯然,這船是不能要了的。
於是主子們在侍衛的護送下要坐上大船上備着的小船偷摸逃脫,我袖口袋子裏的金銀叮噹響,提醒着我還有一個籌謀了多日的逃跑計劃,但生死存亡關頭,也沒了別的念想,只想着能活命也就罷了。
“放了她!你想取的是朕的命!”
周凌清很勇敢,頭一個追了出來,侍衛們也回了神,立刻要跟隨而上。
“退後——讓他們,都退下!”
賊寇兇狠的向周凌清命令。
周凌清出聲制止了往外衝的侍衛們,單槍匹馬追到了甲板上。
“放了她——朕來換她!”
哦?我也有被“英雄救美”的資格?
“朕不妨告訴你,大批的人馬正在包圍你們,倘若你就此放手,朕留你一條性命,你若執迷不悟,朕必叫你粉身碎骨!”
這種時候,還要威脅人?什麼英雄救美,我看你是特意出來加速我死亡的吧?
不出所料,賊寇聽及此手上的刀劍在我的脖頸處緊了緊,狂笑出言,“今日出行者皆是死士,貪生怕死之輩也不配入我移天換日教!——狗皇帝!依你方纔的話,你!雙手舉高,來換她!”
我瘋狂的搖頭,這廝只當無視,一步步向前進發。
“站住!不許再往前!”
我喊的撕心裂肺。
周凌清倒冷靜,他眉頭緊鎖,似乎嫌我聒噪,不耐煩的回道,“你閉嘴!”
他分心回着話,腳下的步伐卻未停下一步。在他離我還有不足一百公分時,賊寇一聲驚呼傳了來,我側過臉看到他左臂中了一箭——由此見得,“友船”終於來支援了。
但這賊寇,明顯是拉走一個墊背纔不虧的態度——他向圍欄倒過去的時候,順便將我也帶了下去。
周凌清飛身上前卻也只撕扯下來我身上的一片裙紗。
他眼睜睜的看我隨着賊寇落進水裏。
我眼睜睜的看他撲了一場空後,扒在圍欄上絕望着。
事實上,這樣的告別,比悄無聲息的離開更可怕。
我有點擔心他能不能安全返回宮中。
他可能也在擔心我會不會葬身魚腹。
大概也就是在此時此刻,他才覺得我沒那麼討厭,我也認爲他沒那麼可惡。
在“這一眼萬年”之後,我在賊寇的拉扯下沉進了水裏,賊寇並沒死透,他水性極好,還在用最後的力氣將我往水的深處扽去,夜黑水涼,我在水下隱約看到被周凌清派到水裏撈我的侍衛身影。
但奈何,他們瞧不見我。
我也呼喚不得。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賊寇失血過多沒了氣力,我也因此得了自由,當我千辛萬苦在水面上冒頭,大口呼氣的時候,四周已然沒了打殺聲,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風平浪靜,不曾有一艘船隻——我早就不知隨着海流被那賊寇帶到了哪片海域。
我並不標準的狗刨遊姿在此救了我一命——我掙扎着,不放棄着,放聲喊着救命。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一時半刻後,我的呼救喚來了露宿在漁船上的漁夫,他划着船離我越來越近,我見天降神兵,自然也喊的賣力,良久他終於確切了我的方位,又過了會兒他與我四目相對招了招手——這一刻,我知曉我活了,在把手遞給他後,終於用盡了力氣,昏死過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闖進了一場夢裏。
夢裏是身披盔甲的周凌清,馨苑的書房裏,他同我告別,說他要去征戰沙場,叫我好好在家等他歸來。我想說不要去,去了可能會完蛋啊!但太奇怪了,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沒用的哭得稀里嘩啦,我想拽他,卻總是撲個空。
他手持長劍,笑我怎麼成了個小哭包,而後正式告別。他說,你要珍重。
我正哭得涕淚橫飛,畫面一轉,又到了一望無際的海里,周凌清站在船板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恍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聽不到聲音,只看着他嘴角蠕動,彷彿在說趙樂明!趙樂明!手,手給我!
但我被一股力量強行拖拽着,再竭盡全力的伸手也離他越來越遠。
突然,我的胳膊傳來刺痛,有光亮即刻印入了眼簾,伴着身側人的驚呼。
“老伴兒!她……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