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嬸兒忙道不敢，見永德帝親切和藹，且是想找人說說話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才接道：“顧大人有所不知，我和這莊子裏的人不太一樣。”
“我和我家男人都是小姐孃家的僕人，和小姐可說是主僕的關係，莊子裏的人是軍中將士的家屬，他們給小姐做事，小姐管她們喫喝，也會給些銀子，也可說是僱傭關係。我陪着小姐，我家男人和小少爺跟去了大將軍那兒，大家都有男人在軍中，且平日裏常需互相扶持，所以相處都十分要好。”
永德帝讓劉嬸兒坐了下來，接着問道：“我聽說過一些大將軍在邊疆有了家室的消息，還說這位夫人和江湖之人有什麼來往，具體如何，不知劉嬸兒可否方便說上一說。”
劉嬸兒苦笑道：“顧大人怕是聽了一些不好的說法吧！”
永德帝一愣，沒想到劉嬸兒這麼直接，表弟這位羅夫人在京中的名聲確實不太好聽，有說是鄉野村婦的，也有說是江湖女賊的，甚至還有說是個風塵女子的。
劉嬸兒看永德帝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輕嘆一口氣道：“小姐的孃親算得上是一位江湖女子，她父親是西南歸一門的門主，上面還有一個兄長。歸一門雖是一個小門派，在江湖中倒也小有名氣，小姐的娘從小也是衣食無缺，在父母和兄長的呵護下長大的。”
“那一年小姐孃親十六七歲了，兄長帶回來一位朋友，說是西南軍的一位將領，人長得威猛帥氣，爲人也十分講義氣。他當時說是軍中的米糧不足，託老門主幫忙到南邊收米。”
“那時的歸一門做的營生除了幫人走鏢，就是受人託付跑跑腿，幫人辦一些事兒的。老門主在南方認得一些莊頭兒，所以每次走鏢就會從南方拉回一些米賣給城中的米鋪，米好不說，價格也不高，所以後來有很多人都找他買米。”
“這位將領就是大將軍了，他經常來往歸一門中，小姐的娘就動了心思，後來聽說大將軍與京中的妻子和離了，這才找到自己兄長吐露了心思。”
“當時大將軍也說了，他不僅和離了，也算是離了家族的，如今只是軍中一小員小將，跟着他不一定享福，說不得會喫很多苦，可小姐的娘就一門心思想嫁給他，於是兩人就成了親。婚後夫妻兩人雖聚少離多，卻十分恩愛和諧，直到大將軍二十三歲那一年，皇上登基，給大將軍升了官成了西南軍主帥，小姐孃的日了就不好過了。”
永德帝奇道：“這是爲何，大將軍升官不是好事嗎？”
劉嬸兒氣道：“大將軍升官是好事，可是京城溫家那邊可沒少來鬧事。大將軍離家之時本是寫了合離書的，可誰想那位夫人回家不久就發現懷了身孕，還生了個兒子，等到大將軍這一升官，她就又被接回了溫家，聽說是大將軍的爹做的主，說是不合離了，可這樣一來，卻是把小姐的娘置於何地。”
劉嬸兒順了一下氣，接着道：“小姐的娘也是個癡情的，怕大將軍打仗掛心，從來沒有一句怨言，還幫着籌集軍隊的糧食等物。京中也開始經常派人來找大將軍讓他回家，好在大將軍是一概不理，可這以後就有了不少流言蜚語。”
“小姐的娘苦水只能往肚子裏咽，好在沒多久小姐就出生了，大將軍在小姐百日宴上，當着衆多將士的面說‘這裏就是他的家，他也只有這一個家，有妻有女，他一生足矣’，這才使小姐的娘定下了心來，臉上纔有了笑容。”
“只可惜好日子不長，過了兩年燕軍突然襲擊，而當時朝中不知爲何已有三個月都沒送來糧餉，軍中無米下鍋，將士們餓得手腳發軟，到戰場上那就是送人頭的，可是大將軍有什麼辦法，他還是得讓將士們向前衝，總不能放棄邊關不守讓燕軍殺進大周吧！”
永德帝皺起了眉頭，這件事和他所聽到的完全不一樣啊。
劉嬸兒眼圈發紅道：“當時小姐的娘揹着還在呀呀學語的小姐，帶着所有歸一門的門人和城中百姓把能喫的東西往邊關送，最後實在沒東西可送了就和將士們一起殺敵，那一戰至少殺了三天三夜，燕軍實在殺不動了才撤軍，我軍將士死傷近半，老門主和近百歸一門人及城中的上千青壯男子都戰死了。”
劉嬸兒已是滿面淚痕，泣不成聲，那一戰的慘烈宛如昨日曆歷在目，軍中屍體成堆，牆上、地上、將士的衣服和臉上都血跡，紅色染成了一片。在城中也是滿城縞素，遍地黃紙，哀聲陣陣。
他當時寫了一封摺子，把表弟斥責了一番。還寫着念他剛獨自領兵不久，且最終打退了燕軍，給其帶罪立力的機會，如再出現此事，提頭來見。
如果事情如劉嬸兒所說，真不知表弟和西南軍將士看到這個摺子會如何痛心，永德帝在心裏發誓，這件事的真相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能讓表弟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讓謊報軍情，欺君罔上之徒逍遙法外。
看到永德帝氣得青筋爆起，劉嬸兒反面止了眼淚安慰道：“顧大人不要氣憤，當心身子。這些都過去好幾年了，如今小姐也長大了，說真的，別看小姐小小年紀，卻是個能讓人安心的。”
永德帝喝了一口茶順了下氣，才勉強接話道：“你家小姐確實是個不錯的。”
劉嬸兒笑道：“我和我家老頭子是老門主送給小姐孃的陪房，是看着小姐長大的。小姐一出生就十分聰慧，別人家的孩子還在學說話，她就開始認字了，別家的孩子才能走，她就能拿着把木劍和舅舅學武了。”
永德帝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莊子問道：“這個莊子也是你家小姐建起來的？”
劉嬸兒想了下道：“這莊子說來也是話長。小姐的孃親在老門主死後不久就發現有了身孕，只是勞累加傷心過度，生下子昂小少爺後就落下了病，沒過多久就去世了。那時小姐也才五歲，大將軍常年在軍中也不能把她們姐弟帶在身邊，於是就都交給他們的舅舅羅門主照顧。”
“小姐孃親過世前給小姐留下了一份嫁妝，也就是我和我家老頭子，還有一些金銀手飾罷了。可小姐自小就有主見，她說這些首飾值不了幾個錢，守着這點兒東西過日子就是坐喫山空，他爹爹指望不上不說，那還就是個無底洞，看歸一門原本薄有家產到如今空有其名就知道了。”
“所以小姐讓羅門主幫他賣掉了手飾，拿着銀子買下了大青山腳下的一小片地，這才建起了這個莊子。小姐腦子靈活，總是有一些奇思妙想，用她的法子種地收成也比別人家好，養的家禽等活物也比別人家的肥，第一年就得了不少銀子，小姐又轉手買下了莊子周邊一大片的土地，原本的小莊子才變得越來越大。”
“後來南邊旱災，大將軍接了一些將士的家人過來，都是一些老弱婦孺，讓小姐操了不少心。這些人生活過得好了，又有更多的將士想把家人接來，人也就越來越多，只得再買一個莊子，莊子養了這麼多人不說，還要時不時送些冬衣和糧食到軍中，可憐小姐一個孩子小小年紀就操了這麼多的心。”
“羅門主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找了大將軍和我們這些知情的老人兒，大家一起來把話說清楚，歸一門爲國盡了忠，他妹妹也爲國爲夫君出了不少力，如今他羅家的外孫女用自己的嫁妝換了這塊地，這莊子便算得上是她的嫁妝，十萬西南大軍和大將軍這個父親喫用女兒的嫁妝不合適吧。”
“大將軍也是要臉的人，當時就表示不再用莊子上的一草一木。小姐卻並不贊同，她難道能看着爹爹爲難而不管，還是能任由將士捱餓而不聞不問。她提了一個法子，東西用了按市面上的價格算錢就是，他們親父女也要明算賬，這樣她不喫虧，大將軍也不爲難。”
永德帝想了想，卻總覺得哪裏不對，看了看東方青雲手中的賬本，才恍然問道：“可你們大將軍有錢嗎？”
問完這話永德帝也是一窘，西南大將軍有錢嗎？堂堂西南大將軍怎麼就沒有錢要欠女兒的賬呢？這還不是因爲糧餉有問題，還不是他這個皇帝昏庸無能嗎！
劉嬸兒笑：“大將軍哪裏有錢啊，小姐是捨不得爹爹爲難，給他找了個理由罷了。羅門主看小姐向着自己父親，覺得有些自討無趣，又見小姐能力出衆，已能獨擋一面，就乾脆什麼都不管出去遊歷了。”
永德帝失笑：“這羅門主性子未免有些…你家小姐畢竟年幼，沒個親人在身邊總是不便，他這樣負氣而走太過意氣用事了。”
劉嬸兒點頭：“確是如此，小姐一個女孩子，有些事也不方便出面，大將軍又很少回來，這幾年難爲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