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被時間遺忘之無限循環 >第26章 倦遊諳盡江湖味
    半夜裏,突然聽到琴聲。二人同時驚醒,披衣而起,舉燈照見掛在牆上的古琴琴絃微顫似有人撥弄一般,驚詫莫名。

    轉身見明月隔窗窺人,見月光皎潔如雪。開門走入院中,冰盤懸於碧空;俯視運河,波光如練。尤記起今天是七月十四。周姑持輕羅小扇依靠崔萬山肩頭並坐於石凳上納涼。

    “明天便是十五,晚間我陪哥哥邀月暢飲如何?”周姑說。崔萬山攬她在懷裏,點頭稱是。

    早上崔萬山外出直到下午纔回,在院子裏將酒食果品擺滿石桌。當晚卻烏雲佈滿天空,沒有了月亮。

    周姑輕嘆息一聲閉了美目,雙手合十輕聲道:“小女子如能和哥哥白頭偕老,月亮就一定會出來的。”

    崔萬山看她,周姑莊嚴靜雅,一雙纖纖素手合於胸前,聖潔如白玉觀音。只是這觀音腮邊有兩行盈盈粉淚。

    崔萬山擡頭望天,又怕她增了煩惱,於是笑着說道:“只怕今天晚上月亮不會再出來了,她沒空兒。”

    周姑嗔問道:“因何?”

    崔萬山很認真的說道:“因爲今天晚上月中仙子正在陪我飲酒。”

    周姑一怔,花枝亂顫,笑倒在崔萬山懷裏。崔萬山把頭埋進周姑秀髮內使勁嗅了嗅,問道:“爲何世間女兒是香的,而男人卻是臭的?”

    周姑問:“這又爲何?”

    崔萬山笑道:“小妹,每天都要磋粉,抹胭脂膏子,平日裏還要薰香。應該是像菜缸裏醃製的鹹菜一樣,醃入味兒了吧?”周姑聽後,嬌笑不已。

    她一手揉着肚子說笑痛了,忽然推開崔萬山,掩鼻笑道:“哥哥說小妹是醃入味了,但不知道哥哥這味兒是在哪那個茅廁裏醃的?”

    崔萬山哈哈大笑,伸手做哈癢狀,周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連連討饒。二人笑鬧間不知不覺已經近三更。不覺中運河上吹來一陣風,低垂的柳枝橫斜過來,風聲如千軍萬馬在奔騰咆哮。大風掃雲而開,一輪明月涌出。周姑見狀大喜。忙斟滿酒,起身舉杯對月拜了又拜,將酒傾於地上。再斟了兩杯酒,端起遞給崔萬山一杯,自己飲了一杯。崔萬山見周姑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敢再玩笑,二人對坐而笑,默默無言。

    忽然運河裏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極沉重之物跌入水中。風起雲動,月亮再隱入雲層,天空暗淡下來。耳邊只聽見呼呼風響,竟把桌上紗罩內燈燭吹滅。黑暗中,見運河上,漁船縹緲間燈火明滅。

    崔萬山怕周姑受不得水氣,忙攜手到了室內。周姑焚香再拜了古琴,然後坐到窗前,雙手托腮凝望着窗外天空。

    風從窗口吹進,燭火瑩瑩跳動。崔萬山忙關了窗戶笑對周姑說:“天已經很晚了,月中仙子也該歇息了吧。”拉周姑入帳。

    當天晚上,周姑身上寒熱大作,三天後方見好轉。

    自那夜後古琴卻不再自鳴。

    崔萬山外出有時會十天半個月纔會回家。好在那叫黃耳的柴犬已經長大,變得強大威武。有它爲伴,周姑也不怎麼害怕。

    周姑偶爾問他做什麼去了?他說,總要出去掙錢養她,還要找人打探她父親和弟弟的消息。她也就不再多問。

    崔萬山不在家時,她還是經常坐在小院內聽鷓鴣的叫聲,又記起幼時隨父親去看戲,還依稀記得那些家鄉曲調,無聊時她創出新的調兒。

    崔萬山偶然聽到後,問她這是什麼曲子,她說是自己新近胡亂編造的。他說好聽。

    她見崔萬山喜歡,每編了新的曲子就唱給他聽。崔萬山見她高興,心裏也喜歡。

    只是有一件事他卻遲遲不敢開口。崔萬山通過老林已經探聽到了周縣丞和他兒子的消息。周姑的弟弟在北上途中因年幼,從未喫過這樣的苦,路途艱辛就病死了;而周縣丞心痛欲絕,悲憤之餘天天大喊冤枉,準備上達天庭告御狀。然而,他到了邊疆沒幾天也死於一次與異族小規模衝突中。

    崔萬山看着周姑羸弱的樣子,聽到她創的曲子也多是哀傷悽苦之調,更是遲遲不敢對她說起。

    如此,崔萬山過的並不開心。一邊是嬌妻美眷,另一邊是提刀做殺人的買賣。

    老林交給他的任務也越來越艱難。他經常爲了追殺一個人跑遍整個江南,完成一個任務有時不得不離家幾百裏,對手也開始變成了一些棘手的江湖人物。

    他開始明白自家功夫不弱,但不是天下無敵。一次他被幾個人圍攻,雖然完成任務,但受傷也極重,卻不敢回雲間小築,怕周姑擔心。

    他就是一匹孤狼,傷口要自己舔舐。一個月後傷口癒合,好的差不多了,纔回到他們的家。周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遇到強盜受點小傷。夜裏周姑摸着他新添的道道傷痕並未多言。

    崔萬山這段時期性情發生了變化,開始他並沒有覺察到。

    當他殺人時,已經不再害怕,相反聞到血腥氣會令他興奮的發抖。他不再滿足於一拳把人打死了事。他在變換着用不同方式殺人,甚至沉迷殺人瞬間的快感。

    最近他用劍殺人。用劍削掉對方的腦袋時,他不會看飛起的腦袋如何旋轉滾落。腦袋離開身體,眼睛還會眨,嘴巴還會動,不會發出慘叫,臉上也沒有痛苦表情。他有時會想,腦袋被砍下來時,是身體痛,還是頭更痛?

    他專注看着脖腔內噴出的鮮血。噴涌的紅色的血液令他陶醉。那片紅從他眼睛透射進心裏,就像痛飲存了一十八年的女兒紅。他臉上現出癲狂之態。

    冷靜下來後,他又會產生強烈的罪惡感。

    每次殺人後,他會找地方認真的洗個澡,把身上每一寸肌膚都仔仔細細洗搓乾淨,皮膚幾乎要搓出血來,然後他會換一身全新衣服。

    可是不管怎麼洗,他都無法洗淨自己這具骯髒的身體,無法洗乾淨骯髒的雙手。他就是惡魔,可以隨意收割生命的惡魔。這感覺令他徹夜難眠。

    只有回到周姑身邊時他纔會睡的安穩,變回一個正常人。

    近來,他常想,這是不是他要找的江湖?而然江湖到底是什麼?

    江湖就是世間一切人和事的背面,是與在太陽底下亮光的正世界相對的,是躲在陰影裏的反世界。江湖就在每個人心裏最黑暗的地方。生活在這個暗世界裏的人,也許有正義和公理。但他們有的是一套江湖人認可的標準和規矩。

    江湖不是一個人的,更不是一個人憑空造出來的,是一代一代江湖人物傳承完整下來,然後烙印在每個江湖兒女的心裏,融進血液裏。江湖裏面滿是生死,愛恨,恩怨,情仇。滿是血腥。人在江湖漂泊,適應,無可奈何的一點點改變了自己。

    崔萬山開始後悔離開高閣莊,終於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突然很想念在家鄉時的生活,那纔是真的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他想學范蠡泛舟湖上。可他深深知道自己被控制了,和周姑曾種的“提形控影術”有些相似,但他扛上了更厲害的精神枷鎖。

    他如果還留在這裏,就永遠無法擺脫老林的控制,只要他活着就無法摘下這枷鎖,但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只是行屍走肉般活着。

    直到三年後,他已經成爲江湖人眼裏江南第一殺手。除了老林甚至有其他人開始找他做這殺人買賣。他再也無法忍受。

    而今死在他手上的,已經有十幾甚至是幾十條人命。他不敢去計算。

    崔萬山坐在酒館裏喝酒,喝了三天三夜。店裏小二小心翼翼伺候,沒有人敢攆他離開。都怕他野獸一般的眼神,裏面噴出的是煞氣。

    他聞聞自己的雙手,無論怎麼洗,都有一股血腥味兒。那些被殺人的血已經侵入到他手掌裏,只要稍微運力,手掌就開始變紅,心跳開始加速。一股肅殺的血腥氣會瀰漫在他周圍。

    看着抱着自己一根胳膊睡的像嬰兒一樣安穩睡着的周姑,他百感交集。他應該何去何從?像小時候一樣,闖了禍就逃?只要跑出去待一段時間,等到阿爺不再生氣,他就再回來。不知道這個方法用在江湖上行不行的通?

    雲間小築。

    他和周姑背了古琴像過去一樣出門。進城內轉一圈,買一些胭脂水粉。下午到瘦西湖遊玩。傍晚坐船突然沿運河繼續向南。

    這個地方是要離開了,到了船上他才告訴周姑。周姑聽後心裏既高興又有些悲傷。高興的是可以回家鄉,和崔萬山廝守一輩子,悲傷的是她不捨雲間小築。

    她問崔萬山,爹爹弟弟如何?崔萬山情緒有些低落,說:“我慢慢想辦法吧。”姑姑流下眼淚。她除去依靠崔萬山,又能依靠誰呢?她只是一個失去依靠如蓬草般弱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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