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被時間遺忘之無限循環 >第38章 白靜之死3
    寶花被趕出去,她衝外面大喊,要下人們都滾的遠遠的。

    白靜突然很怕。自己老了,變成了醜八怪。她覺得自己把控不了這個家,就要失去這個家了。這是崔家,兒子也姓崔,只有她是外人。這麼多年來,她就是拿着鑰匙的使喚丫頭,當得了家,做不了主。

    崔萬山是樹,她是藤。藤只能纏樹,樹不會纏藤。要聽話,要聽話。崔萬山要她怎樣她就怎樣,沒有反抗的餘地,讓吃藥她就必須喫。讓她出醜扮醜,她也得扮。

    還好,過去崔萬山煉製的藥她都會偷偷藏起一份。那時她就沒來由的想,將來也許能用的到。今天終於能用上了。他想讓俺吃藥,那俺就喫給他看。

    她從箱子裏拿出所有的藥都放進一個碗裏,覺得有些幹就加些水,有的還裹着一層蠟質,但她不顧。苦的,酸的,澀的,香的,臭的一股腦吞進肚子裏。這一輩子什麼樣的苦她沒有喫過?她不怕。

    頭暈暈的,肚子有點漲。覺得眼睛裏,耳朵裏,鼻子裏,嘴巴里有小蟲在往外邊爬,白靜用手抹了看,是黑色的血。她躺在地上笑了。

    醒過來時,她飄在空中,看見自己正斜靠枕頭,崔萬山正一隻手抵住白靜的前胸,一隻手指指着眉心。她看崔萬山手掌內和指尖上有絲絲白氣注入自己體內。白靜口鼻內的血還在往外流。

    疲憊、悲傷、無助的崔萬山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一樣,地下一灘水漬。她想笑,但也很想哭。一股大力重新把她吸入已經僵硬的身體。她用力睜開了眼睛,對着崔萬山勉強擠出笑。

    癱軟在牀邊的崔萬山問:你回來了嗎?崔萬山很疲憊很虛弱,勉強提起手臂,拿毛巾給她擦乾淨臉。

    白靜突然明白了。

    她歉意輕聲說:回來了。

    她問:現在,什麼時候?

    崔萬山知道她的意思。他說:你迷糊了四十九天。

    白靜說:俺得了失心瘋嗎?

    崔萬山沒說話。他用了“迷糊”卻沒有說“瘋”。

    白靜又歉然的笑笑說:俺要走了。

    崔萬山說:你哪裏來的這些藥?太多種,俺找不出辦法醫你。

    白靜調勻呼吸,沒有回答他。她迷離的眼神透過屋頂,看着遙遠的天空問:你愛過俺嗎?

    崔萬山心亂如麻。

    白靜說:你每次在牀上喊的是梅,梅,梅。俺懂,俺只是個替代品。你念念不忘的是高若梅,你從沒有愛過俺。

    她血淚再次從眼睛裏流出,是血淚。

    白靜吸一口氣,繼續說:在你們崔家,俺伺候老的,照顧小的,小心翼翼的做事,從不敢有任何抱怨。只希望你能多看俺一眼,希望你忘了高若梅。但,你從沒有愛過俺。白靜不想提起周姑。

    崔萬山搖搖頭,嘴角抽動,嚥下一口唾沫,艱難的說:你在病中說了很多話,很多你從未說過的話。你從沒有對俺敞開心扉,把俺當成掌櫃的。過去,俺一直爲你在夢中發出“喵,喵”的叫聲擔心,現在俺知道了,你說的是“邈”。

    白靜笑了,也許她的臉紅了一下,但毫無血色的臉上,崔萬山看不出來。

    崔萬山又說:在瓜田裏呢?崔萬山都在恨自己,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問,但作爲男人的尊嚴他忍不住想問。

    白靜說:但什麼也沒有發生。

    沉默一會兒。

    崔萬山艱難的擠出一句話:你,說!後來,見過他!

    白靜突然眼睛裏又有了些光彩說道:是,俺想見他,俺想那雙手。在這個村莊裏他是俺唯一想見的人。

    然後她的眼神突然暗下來,又說道:但是,他……不是他,那雙手太柔軟,白皙,陰冷。是毒蛇,叫俺噁心。

    她喘息了一會兒,眼裏又充滿異樣的光。

    她說:俺喜歡的是那雙有力的長滿老繭的手。再見到他時,俺才知道,在俺心裏,他早就死了。原來俺心裏想念了一輩子的是以爲會給俺溫暖的一雙手。但都是假的,假的!

    崔萬山握着已經軟軟垂下的那隻瘦弱蒼白的手。對白靜說:“你又爲何告訴我這些。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你可以騙俺,就說你心裏從來沒有過他,從來沒有過。”他雙眼中淚水滴到白靜的手背上。

    白靜歉然,用最後的力氣側過臉無限留戀的對着崔萬山說:你……小心……

    崔萬山心痛的在滴血,他沒有聽清楚:什麼?

    但白靜已經沒有了生機。

    在複雜的思緒中,崔萬山輕輕給她合上雙眼。側着腦袋的白靜像過去和崔萬山在牀上時一樣。

    她安靜的躺着。崔萬山依舊輕輕握着她僵直的蒼白的瘦弱的在燭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的手指。他拿過溼毛巾輕柔的擦去白靜臉上的污血。

    把她的雙手安放到身體兩側。鼻樑高挺,長長的睫毛蓋住已經微閉的眼睛,她前額和眼角那些微的皺紋都舒展開,看起來額頭光潔。嘴巴依舊還是抿着,神態寧謐安靜。崔萬山被白靜的氣質震懾住了,他從沒有這麼認真的看過她,他想起她新婚時的樣子。原來白靜是這樣的完美。和高若梅一點也不像。有兩顆淚珠從白靜眼角流下,永遠停在了腮邊,晶瑩剔透。

    可惜,白靜嫁給了一個不懂欣賞她的人。

    崔萬山坐在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噠、噠、噠,噠噠噠有人在輕輕敲擊窗戶。他擡頭,天亮了。高若梅正站在窗外向他微笑。她身後有一團刺眼的光。他聽見,高若梅喊他崔二哥哥,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便使勁揉揉眼睛,看清了。原來是周姑正幽怨的看着他。崔萬山驚問,這時候你怎麼來了?周姑卻學會了白靜抿嘴的表情,哀怨的看着崔萬山不說話。突然周姑眼睛,嘴巴,鼻子裏開始往外流血。崔萬山大叫,恁也要學白靜離開我嗎?那人又變成了白靜,看着他冷笑。他一驚,啊一聲大叫,從椅子上蹦起來。低頭,看見白靜正安靜的躺在牀上。

    天已經亮了。一隻白色的不知名的小鳥正用喙輕輕敲打窗戶。它歪頭看看崔萬山,然後拍拍翅膀衝向天空,向着牛山飛去。那雙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靜靜看着他,像極了白靜的眼睛。

    家裏人把白淨的死因,全都歸結到崔萬山身上。兩個兒子大歪和二邪,更是對崔萬山充滿了仇恨。他們不敢對老子如何,卻揚言要去鳳棲庵殺死那個狐狸精,給娘報仇。

    阿爺病倒了,更少說話,眼神直直的,偶爾會大喊兒媳婦,除去還認識兩個孫子外,其他人都不認識。想不到,白靜的死,受打擊最大的竟然是阿爺。

    崔萬山開始酗酒。除了喝酒,什麼都不做。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他和白靜之間有沒有愛?高若梅只是他年少時的一個夢。白靜身材和長相酷似高若梅。孩子氣十足的崔萬山是想要通過白靜圓少年時的夢。只是一個夢,也僅此而已。

    自從有了孩子,他對白靜,態度上已經有了很明顯的變化。不善表達的他,白靜活着的時候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愛不愛她,現在才知道他愛白靜,愛的深沉。過去他想要轟轟烈烈的愛,現在他覺得真正的愛是平淡的,就像手裏這杯酒,時間越長才越濃郁。

    有一個問題困擾着他。無論到什麼時候,男人都會想一個問題,揮之不去。白靜和高邈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可以相信白靜,可以相信高邈嗎?二人在一起呆了一個晚上,沒有發生什麼。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信嗎?這話又可以和誰說?姨娘從沒有和他提起白靜的事。但從白靜的瘋言瘋語中知道了事情大概。崔萬山覺得沒有白靜說的那麼簡單。白靜和高邈比較心智根本不在一個層面。爲啥後來她又去見高邈?白靜爲啥不喜歡白皙,柔軟的手,而是喜歡一雙滿是老繭的手?後來要他小心,小心什麼?崔萬山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這個問題就像是紮在他心裏的刺一樣令崔萬山抓心撓肝的難受。白靜死了,他還要計較什麼?他恨阿爺,爲啥不和自己商量就定下這門婚事?但他又想,即使自己見到了這個長相和高若梅相若的白靜,他會不同意這門親事嗎?他也恨自己。他唯有不停的喝酒。想要把自己灌醉,不想醒來,不想面對現實。喝酒,不停的喝酒。

    每天夜裏,他躺在牀上還是能聞到白靜的氣息。他甚至會想,明天早上醒過來時白靜就躺在他身邊。

    一夜的大風,把院子裏一棵老榆樹攔腰折斷,正廳東北被砸塌下一角。管家崔矮子找人修繕時,發現一條白蛇盤在椽子上。忙燒香叩頭祭拜。在嫋嫋的香火裏,白光一閃,蛇就不見了。崔長青扶着柺杖仰頭看着,哈哈大笑。

    他顫抖着白花花的鬍鬚說:這個家要敗了,這個家要敗了。

    聽者無不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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