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被時間遺忘之無限循環 >第91章 老牛
    當人們慢慢淡忘青杏的時候,高老十家的牛回來了。青杏娘說早上起來聽見“咣咣”撞門聲。出來看是他們家的牛回來了。

    青杏爹宿醉未醒。見到老牛,想起青杏,又想起來她的好,他嚎啕起來。高老十把牛拴在樹上拿皮鞭使勁抽打,抽的老牛滿身傷痕累累,還不解恨又用木棍狠狠的打。只打的老牛滿嘴吐着血沫,呼哧呼哧像拉風箱一樣喘粗氣。他又重新燃起找青杏的希望。去牛山裏轉一圈,大哭一場,算是死了心。

    聽說老牛自己回來之後的一天早上,高羽透過青杏家稀稀拉拉的籬笆牆看見老牛正臥在白地上。牛棚上面的棒槌秸稈,早被高老十燒了火。

    地上鋪的草在冬天第一場雪之前就被餓瘋的老牛喫光了。

    骯髒捲曲的毛皮傷痕累累,清晰可見的肋骨撐着一個大而圓的草包肚子。兩隻七扭八拐奇怪的牛角剩下一隻,沒有耳朵。鼻子上多了一個飾物--鼻環。

    老牛緩慢轉頭。

    老牛的頭上背上掛了薄薄白霜,眼睛睫毛也變成了白色。鼻環上垂下一條長長的,粉紅色的冰凌,那張牛臉竟像是帶着微笑的人臉。

    “恁來了。”老牛說。

    高羽瞪大眼睛看着老牛,“恁怎麼會說話?”

    老牛堅硬的臉上現出一絲笑容。確切的說是老牛的臉依舊僵硬,是嘴角動了動,像自嘲。

    高羽憤怒了,“有啥好笑?青杏死了。如果不是因爲找恁,俺倆就不會迷路,不迷路青杏也不會死。爲啥狼沒有吃了你這頭臭牛?”

    “保護她的應該是恁?”老牛說。

    高羽流淚了,他說:“誰想到牛山上會有狼?如果不是因爲找恁,俺怎麼會迷路,不迷路青杏就不會死。”

    高羽越說越氣,恨恨的從地上尋找到半截瓦片,但瓦片和地面凍在一起摳不下來。擡腳使勁踢,瓦片碎裂。

    他撿拾起最大的碎片使勁甩向老牛:“去死。”

    瓦片打到牛肚子上,“砰”的一聲響被彈起,像打在牛皮鼓上上。瓦片也嫌棄老牛骯髒,碎裂成幾片,紛紛跳躍着飛到老牛身後。

    老牛無動於衷,好像被打的不是它。

    它說:“俺時間已經不多了,要打就快打吧。俺活着回來是報恩的。青杏這輩子是來還債的,她的債已經還。而恁……本不屬於這裏,終有一天恁會離開。”

    老牛緩緩垂下頭,一動不動,不再看高羽。

    陰沉的天空突然開始飄雪。雪花飛舞。

    老牛身上、頭上披了一層白色的雪。一會兒,連眼睛也被雪覆蓋。

    這骯髒的牛變得潔白,像一塊白色大理石雕像。

    青杏爹咳嗽着開門從屋裏走出來,一手端着尿盆,一手揉搓着惺忪的眼。吐一口黃痰,打着哈欠,擡頭看看漫天的大雪,罵一聲老天。把尿潑到雪地裏,融化出一小塊骯髒的地面,騰起一層淡黃色的騷臭氣。

    他轉身看見老牛又咒罵一句,恁怎麼還不死?

    走過老牛身邊時,狠狠踢了老牛的頭。掛在牛鼻環上的粉紅的冰凌碎裂,落進雪裏不見了。

    足足用了一盞茶功夫,老牛才慢慢擡起頭。高羽隱在牆後面,能聽見老牛頸骨嘎嘎輕響。

    它睜開灰濛濛空洞的眼睛,裏面居然有毫不在意的笑。

    青杏爹從茅房出來,拿起掃把掃出一條通向門口的便道。

    他又看一眼垂死的老牛,自語道:“怕是過不了今天。”

    他衝屋裏大聲說:“孩他娘,老牛要死了,俺這就去請萬章來,晚了怕是不好放血剝皮。”

    等萬章提着解牛刀,扛着鐵錘來到時,老牛擡着的頭再也支撐不住,慢慢低下去。鼻腔裏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它好像在等待這個時刻的到來。終於卸下耕耘了多年的重擔。

    宰把子崔萬章看看牛,扔掉大鐵錘說:“早知道這樣就不用拿鐵錘了。”

    他挽起袖子,露出赤紅色粗壯的胳膊,一刀捅進牛的脖子,割斷牛頓動脈。

    崔萬章拿刀在它的脖子裏捅來捅去,牛沒有動,一任刀口擴大,也沒有血水流出。只是從牛的眼睛裏流出兩行紅色的淚,很快就結成了冰。

    剝皮時,萬章咋舌道:“俺殺了一輩子牛,還沒見過這麼瘦的牛,除去皮就只有筋骨。”

    青杏爹撐起一把破傘給萬章當着雪,賠着笑道:“待會你多拿點牛下水。”

    刨開牛肚子時纔有熱氣霍地騰空而出。霧氣裏包裹着一個黯淡的靈魂逆着滿天大雪,慢慢騰空飛走。

    萬章說:“牛早死了。”

    當宰把子萬章伸手到牛肚子裏把內臟拖出來時,有一塊黑褐色的石頭掉在雪地裏。

    崔萬章把內臟往地上一扔,快速撿起石頭,又抓一把雪在上面蹭。他雙手託着石頭湊到鼻子下聞聞,伸舌頭舔舔。轉頭看着青杏爹不說話。

    青杏爹被看毛了,連說:“咋哩,咋哩?俺又不是個娘們。咋這麼看俺?”

    崔萬章說:“老十啊,人發財都不知道啥時候。這叫‘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沒有莫強求。’恁發達了!”

    他沾滿血污的手託着黃褐色石頭說:“這是什麼,知道嗎?牛黃,牛黃!”

    宰把子崔萬章語無倫次激動萬分地說,從他爺爺那輩開始幹這行,到現在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大的牛黃,就是聽也沒聽說過。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掂量掂量說,這寶貝不低於三斤。從古到今沒有聽說過世上有這麼大的牛黃。這是寶貝中的寶貝,比黃金都珍貴。

    青杏她爹伸手搶過來,高興的親了又親,蹭一臉血污,在院子裏蹦高,嗷嗷大叫。

    高莊主聽說他家得了牛黃,曾想拿南坡裏十畝肥田,再加一頭牛十隻羊來交換。

    高閣莊人對土地的熱愛可是看的比命都重,即使有錢也難買不到地。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但青杏娘生怕喫虧,讓青杏爹去臨淄城孫記大藥鋪尋尋價,先不着急賣,準備待價而沽。

    此後幾天裏青杏家天天飄着酒和肉的香氣,老遠就能聽到青杏她爹荒腔走板的唱曲兒。

    高羽從她家門前來回走了多趟,使勁咳嗽,但青杏他爹沒有出來請他喫一口牛肉。

    最後高羽嚥着唾沫恨恨地走了。這老牛的肉一定是又臭又柴,咬不動,嚼不爛。這死牛!這該死高老十,這不敬老的老混蛋。

    一天,青杏家裏飄出來的肉香裏夾雜了罵聲和哭聲。是青杏她娘和她弟弟在嚎哭。

    人們從哭罵聲裏終於聽明白。青杏娘小心翼翼收起來的寶貝牛黃不見了。她爹把家翻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青杏娘自然躲不過被臭揍一頓。

    莊裏人聽了,也只是嘿嘿的地冷笑,早換了十畝田地該是多好。如今雞飛蛋打,毛也沒得。可見外財不富窮苦人,沒那個命彆強求。

    牛肉喫完,然後敲骨吸髓。又半個月後,青杏她爹曾踢了踢一堆碎牛骨頭旁邊,沒看上眼的骯髒牛皮說,等明年天轉暖,就硝制了,爭取買個好價錢。唉,當時不該打牛,牛皮破了好幾個洞,不值錢了。

    一直到第二年夏天,雨季到來,牛皮還堆在那裏。上面綠頭蒼蠅起起落落,蛆蟲鑽進鑽出。高老十也沒有硝制。

    後來實在臭不可聞才扔到莊邊的鴨子溝裏。人們從旁邊經過,免不了掩鼻罵咒罵。

    知道的罵青杏她爹,不知道的就罵缺德的臭牛。

    高羽在鴨子溝裏撿鴨蛋時,曾看見一隻七扭八拐的牛角,應該是老牛的。他本想拿來玩耍,但那股臭氣令人作嘔。

    他用力將牛角撇到水溝裏,驚起幾隻鴨子嘎嘎叫着拍打着翅膀飛快遊走。

    幾滴臭水落到他頭上臉上,那臭氣醺的他差點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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