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扎魯丁已奔馳了整整一天一夜,四周搜尋倖存者又費了不少工夫。到達錫柳內城時,已是深夜;我們歇了會,也許是太累了,這一歇,呆了足有兩個時辰。
這期間,我們一直警醒四周,不肯放過一丁點兒風吹草動。不過,除了天上偶爾傳來烏鴉的鳴聲,風中時不時傳來血肉腐屍的臭味,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今天的扎魯丁,一反常態,話特別多。
他告訴我,很多關於他個人的事,他出身在一個很富有的商人家庭,如果不是父親被莎車人所殺,貨物被劫。那他,早已是錫柳一個很有名的大商人了。
父親死後,他變賣家產,遍尋名師,苦練刀法,後加入了商隊,成爲了護鏢刀客。
這期間,他又收養了兩名與他相同遭遇的孤女,一個叫瑪依莎,另一個叫罕古麗。
兩個乾女兒很是懂事,扎魯丁經常要隨商隊遠行,不在家中。
這期間,家裏就完全扔給了她們倆;她們一個八歲,一個十歲,這擠羊奶,照拂小羊羔兒,剪羊毛製作囊餅,釀造甘甜的馬奶酒,皆是一把好手。
之後,錫柳發生了戰爭,扎魯丁被強行徵召入伍,憑藉戰功,很快成爲了赫穆德將軍的百夫長。
後來,戰爭結束,扎魯丁選擇留在了軍中,繼續服役。
這時候,他的兩個小棉襖逐漸長大,出落得美麗大方,亭亭玉立。
一時間,上門提親的,說媒的,都快踏破他家的門檻了。
只不過,這些人,都被扎魯丁給婉拒了。
畢竟,他早就對兩個女兒說過,自己的婚姻,由她們做主。
後來,兩個女兒嫁人了。嫁的,都是扎魯丁行伍中的年輕人。
可是,好景不長。
就在她們嫁人沒多久,錫柳又發生了戰爭。
而且這一次大戰,比任何一次都要兇險千倍。
提起戰爭,每一個在戰場上的人,都有不同的牢騷,也不必細述。
經過和他詳談之後,我大概知道了,他的兩個女婿,已經在隨我那一次的突圍戰鬥中,全部戰死了。
等他帶領援軍到來時,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我,還在困獸猶鬥。
他說,不知爲何,一見到我,就對我感到親切。
可能是因爲,他的兩個女婿,在最後時刻,與我並肩作戰?
也可能,他只是想從我口裏得知——更多關於女婿的信息
誰又知道呢!
不過,在我心裏,儼然已經將他,當成了父兄一樣的存在。
休息完畢,臨走前,他突然又是嚴肅,用近乎懇求似的語氣和我說——希望先回內城的家裏看看,想見見兩個已經成爲寡婦的女兒
當然,更重要的,是希望由我來說出,她倆丈夫的死訊。
我十分理解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表示願意隨他回家,同時也將爲他此舉保密。
他表示了極度的感激,一路上,他還和我說了許多關於‘業海怖畏’彎刀的技巧。
老實說,我其實也有點私心,想在這個人間地獄中,活得再久一些,多殺些敵人。
由於戰場的頹勢,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這場血脈斷絕的戰爭中,所有人的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瑪依莎和罕古麗已經雙雙遭到殺害。
死時,二人皆衣衫不整,鬢髮凌亂,明眸失色,兩眼無神。
我多多少少,也猜出她們在死前,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
即便是那些,在扎魯丁看來,比軍令還要重要的東西,也仍舊會被人輕易踐踏。
扎魯丁抱着兩個女兒的屍骸,呆呆的坐着,一言不發,眼神可怕。
直到門口有動靜時,我纔回過神來,拉着扎魯丁,順勢躲在了門口兩側。
我的目光掃過扎魯丁臉上,發現他的神色是如此嚴峻,竟有些令人恐懼。
他的夢想其實很簡單。
那就是——等戰爭結束後,他就帶着兩個女婿退出行伍,與女兒們共同生活在這小小的土房子裏,過上平靜的生活。
只要擡頭,就能看到所愛的人,伸手就能觸碰她們,那邊足夠了。
然後,即便是這麼個渺小的夢想,也因爲戰爭,而無法實現!
“噠噠噠!”腳步聲響起,有人走進來了。
扎魯丁本能的衝動,拔出腰間彎刀,立時便要斬下去。
然而,刀揮到了一半,他卻忽然愣在了當場,他張大了口,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來,因爲就在那一剎那間,他看到了來人,一個他頗爲熟悉的人——赫穆德將軍
剛一碰面,我便意識到,扎魯丁女兒們的死絕不簡單。
那個叫赫穆德男人,全身散發着暴虐的戾氣,甚至渾身散發着血腥味,可我也僅僅只是直覺,卻沒有任何證據。
靜寂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赫穆德將軍就以那令人深厭的聲音問道:“扎魯丁,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扎魯丁喘着粗氣,激動地道:“我,正要問將軍你呢?”
赫穆德將軍“啊”地一聲,大聲道:“扎魯丁,城裏混進了莎車人僱傭的帕爾斯刺客,本將軍正在帶人搜捕他們。”
扎魯丁看着赫穆德,低頭應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聽着赫穆德的聲音,意識到了不對;按理說,我們前往塔什庫爾幹石城取水,逾期多達十餘日,無論從哪方面說,開口第一句問我們的,都不該是這句話。
念及於此,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故意大聲道:“將軍,我們將陶罐裏的水,成功帶回來了,您看......”
我的話才一說完,赫穆德的身子,猛然震動了一下,由於他緊靠着我倆,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到那一下震動。
黑暗中,已傳來了扎魯丁劇烈的咳嗽聲。
聽到這聲咳嗽,我意識到,扎魯丁可能已經感覺到了,他女兒的死,絕非帕爾斯刺客所爲,而是很有可能......
赫穆德笑了起來,笑容中充滿了狡獪,道:“幹得漂亮,有了這種水,戰爭,終於可以結束了。你們倆,幹得好!哈哈。”
此時,按他所說,城內遍佈帕爾斯的刺客,應該是保持安靜的所在,可他每一句話,聲音都相當大,引得每一個侍衛都向他看來。
看到侍衛們沒有理解他的意思,赫穆德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他才伸出手,說道:“你們,把水給本將軍吧。我會爲你們,向國王陛下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