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說着說着，渾濁的雙眼之中，再次淌出了兩行清淚。
他這一輩子位居人臣，身邊的女人自然不算少，可是真正讓他意難平的，從始至終卻只有徐氏一人。
最初的蔡京，也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吏，徐氏跟在他的身邊，爲了他的事情盡心盡力，無論受了什麼埋怨，從來都沒有向他多說過一句。
他這一輩子顛沛流離，徐氏爲他照顧父母，生兒育女，年輕的時候被兄嫂欺負，也只是默默的忍受。
他當初被自己的兄長排擠，被貶黜到了杭州，爲了幫他復起，徐氏更是一言不發的將母親留給她的首飾都給典當了，這纔將賄賂童貫的錢給湊齊了。
作爲妻子，徐氏可以說已經做到了女人能夠做到的極致。
人前，她端莊得體，人後，她溫柔賢淑，她不善言辭，但是，卻總是能在蔡京最需要她的時候，永遠堅定站在蔡京的背後。
崇寧元年，蔡京終於得償所願的站在了大宋的權力核心，可是，徐氏卻因爲多年的操勞一病不起……
夫妻恩愛多年，蔡京飛黃騰達之日，徐氏卻香消玉殞，面對妻子的臨終囑託，就算是蔡京這樣的一代權相，又能如何呢？
過去的這些年，他還不覺得有些什麼，可是最近這兩年，他卻總是在夢中依稀的夢到徐氏。
夢中的徐氏，依舊是那樣的溫婉可人，只是眼角卻總有淚痕常在，她雖在夢中一言不發，可是，蔡京卻明白，她這是不放心自己這個小兒子……
其他的幾個兒子行事穩重，就算資質不算上佳，可是守着自己的小家過日子還是沒有問題的，唯有蔡絛一人，實在是讓蔡京傷透了腦筋……
“可是，您的身體能撐得住嗎？您這個時候出門，若是……”
範時庸說到這裏的時候，眼角的淚水已經再也忍不住了。
看着範時庸那涕淚淚橫流的樣子，蔡京卻掙扎着從自己的衣袖裏摸出了一個小藥瓶，從裏面倒出了一顆棕色的藥丸之後，小心翼翼的塞進了自己的嘴裏，含在舌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足足過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蔡京這纔再次睜開了眼睛，原本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那麼一絲絲的血色。
“無妨，我枕下有一封奏摺和一封信，我若是回不來的話，你就替我把這份奏摺轉交給官家，把這封信留給蔡絛這個孽障好了……”
喫完了藥丸之後，蔡京整個人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說話的時候也不再像之前一樣，說幾個字就得喘一口氣了。
表面上看起來，整個人確實是好多了，可是，範時庸卻明白，這種藥物根本不是長久之計。
同樣的東西他手裏也有一份，這東西與其說是補藥，還不如說是毒藥，就算是他自己每次服用完了這東西之後，都會有一個兩到三天的虛弱期，更別說現在的蔡京了。
“讓人給我更衣吧，對了，我給自己準備了一口棺材，就在後院的廂房裏，我這次若是回不來的話，那東西可就派上用場了！上等的金絲楠木啊，哈哈哈哈，想來這東西應該還不至於被人奪走吧？”
蔡京說着說着，再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相公，您還是再休息一會兒吧！”
範時庸一邊說話，一邊已經泣不成聲了。
“算了吧，我的命數已經快到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清楚，要是沒吐這口血的話，或許還有個一兩年好活，可這次傷了元氣，怕是再也沒有那個福氣了，你就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吧，等把我老頭子送進了棺材裏，這天地之大，你就自己逍遙自在去吧！”
蔡京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再次朝着範時庸用招了招手。
而且他一邊招手，臉上還一邊露出了一個有些俏皮的微笑。
“啊？”
這下子輪到範時庸傻眼了，他跟在蔡京身邊這麼多年，可從來沒見過蔡京臉上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表情啊……
雖然這心裏感覺十分的怪異，不過，範時庸，還是選擇相信蔡京，把自己的耳朵湊了過去。
“等會兒你忙完了這邊的事情，今天就不用跟着我出去了，一會兒你到後院去看一看，我在棺材裏面給你留了一份禮物，你趁着沒人的時候自己悄悄的取了去吧！”
看到範時庸湊了過來，蔡京這才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在範時庸的耳邊說道。
“相、相公……”
聽他這麼一說，範時庸臉上的表情頓時就凝固了，不知道爲什麼，看着蔡京臉上的笑容，都忽然感覺這心裏一陣的發慌。
“放心吧，不幫他渡過這一關，我又如何能安心的去見老妻？我這一生負她良多，要是連着最後的心願都沒辦法幫她完成的話，怕是到了地下之後，她都不願再跟我多說一句話……”
蔡京說到這裏的時候，有些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示意範時庸可以出去了。
“相公……”
“無妨，無妨！”
儘管心裏有十二萬分的不放心，可是，範時庸這心裏面卻明白，以蔡京的脾氣，只要他決定着的事情，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不會答應的。
無奈之下，他只能再次站起身來，施施然朝着蔡京拱了拱手，這才慢慢的朝着門口走去。
“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哪怕是在夢裏，你怎麼就不願意跟我多說一句話呢……”
聽着蔡京的呢喃，範時庸的心裏滿是悲涼，生人常與亡人神交，這可不像是長壽之兆啊……
“你們幾個進去吧，伺候相公更衣！”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範時庸這才把那些讓他心頭酸澀的情緒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輕聲的朝着旁邊站立的幾個侍女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