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須慎裏這個人現在的情緒很好懂,好懂到連牛島若利都能看出來的程度。
她興奮的狀態都擺在臉上,面部滲透出一大片紅暈,生理淚水裹着眼睛,盈盈地在眼眶裏打了幾個圈。
牛島若利扯過一張紙,伸到守須慎裏眼前:“擦一擦?”
守須慎裏頓時正色抗議:“牛島前輩,我沒有哭,我這是興奮。”
“我知道。”牛島若利面無表情,“我是說,讓你擦擦口水。”
守須慎裏:“……”
舌尖舔了舔嘴角,守須慎裏訕訕地將牛島若利遞來的紙接到手裏攢着。
她有些羞澀,說話就不太過腦子,一個勁兒地嘿嘿傻笑:“牛島前輩的紙還挺香……”
旁邊的相澤平太躲在旁邊嗅了一鼻子的消毒水味,木着臉看她,心裏想:‘這孩子色起來連紙都不放過。’
牛島若利眨了一下眼,認真地說:“這是隨手拿的體檢棚的紙,如果你喜歡這個味道的話,待會兒可以問一下醫生。”
他很誠摯地做出建議。
相澤平太聽得心梗,不過好在他一個社恐聽衆,存在感並不強烈,連忙拍拍屁股走人了。臨走時他還在手機上戳,讓守須慎里加深和牛島若利的相處,好早些找到角色的感覺。
——頭一回被人催促追愛行爲的守須慎裏,對此感到有些新奇。
守須慎裏:我居然也有今天呀!
她看着手機上的消息,從傻笑變成怪笑,抖着身子,自然地朝着牛島若利的方向倒了一點,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牛島若利靜靜地看着她鬧,眼皮垂了好一會兒,在這傢伙快要掉到椅子下面去的時候,伸出手微微攔了一下。
“小心……”
守須慎裏連忙把身體坐正了,看着牛島若利又是一陣沒皮沒臉的笑。
牛島若利並不太想知道這傢伙又在笑什麼,反正在他眼裏,守須慎裏總是笑着的。
他側開視線,聲線緩慢地問:“要回去了嗎?”
守須慎裏很輕地眨了下眼:“哦……對,牛島前輩還要回去訓練的吧?”
“怪我怪我。”她一邊說着,一邊把手摁上自己的額頭,“哎呀,就是鼻血流得我還有些頭暈……”
“牛島前輩,可以繼續扶着我走嗎?”守須慎裏裝模作樣地又伸出一隻手來。
牛島若利沒什麼異議地圈住了。
又是虛虛的在手臂外側攏了一個圈,他手掌寬大,罩在守須慎裏纖細的手臂上,像一個尺寸不合的鐲子。
於是,守須慎裏的手臂活動空間就變得很大,她不厭其煩地在這個虛圈裏晃動着手臂,小臂肌膚調皮地與牛島若利的掌心一觸即離。
牛島若利的步子停了一下,很突然地看了守須慎裏一眼,然後錯開視線,一把抓實了上去。
守須慎裏的眼睛瞪圓了,耳邊突然傳來吹奏部失誤的一聲霹靂,身體震了一下,惶惶然看向牛島若利。
以及看向牛島若利抓着她的手。
牛島若利沒有什麼表情,從他的神色裏壓根連什麼信息都看不出來。
但對於牛島若利自己來說,剛剛莫名開始煩躁的情緒,在自己的手握上守須慎裏手臂的那一刻,好像終於得到了安慰。
他沒頭沒尾地回憶起自己幼年時期,父親曾帶他去鄉下度過的一個假期。漫至小腿肚的青潭,撥開上面的荷葉,能看見穿流其中的不知種類的魚。
魚不太怕人,或許也是欺負他還年幼。喜歡繞着他的小腿轉圈,就和現在的守須慎裏一樣,時不時碰他一下,又滑不溜秋地跑遠一些。
牛島若利垂着眼睛看不出煩悶,卻對着潭面看了很久,驟然合手要去抓那條通體鮮紅的魚尾。
魚鱗堅硬刺手,完全抵不上此刻掌心中的手臂的軟滑。牛島若利控制不住地緊了緊手心,像是怕“魚”從手裏溜走似的,對着守須慎裏說。
“別亂動……”
“……哦。”
守須慎裏還在恍惚中,魂好像被剛剛吹奏部那一聲走調嚇走了一樣,身體僵硬地像剛從土裏挖出來的乾屍。
不對……守須慎裏閉着眼睛猛晃了一下腦袋……哪裏有她這麼好看的乾屍?!
她努力放鬆了身體,跟在牛島若利的身後慢吞吞走着。
曾經被跡部景吾和赤司徵十郎嚴辭教育的“距離論”被她逐漸拋在腦後,在即將踏入排球部體育館的時候,已經徹底適應肢體接觸的守須慎裏,亮着眼睛說了句騷話。
“牛島前輩的掌心好熱乎哦,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這個溫度呀?”
他想起網上刷到的不知真假的科普,遲疑了片刻回答:“好像男生的體溫是會比女生要高一些。”
守須慎裏挑起眉毛試探:“真的假的?我可以摸一下嗎?”
牛島若利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默然片刻:“抱歉……”
不管怎麼說,讓一個女生觸摸自己的身體,還是出格了些。
守須慎裏遺憾地咂舌。
“知道啦——!”她皺着鼻子,被牛島若利牽着往體育館裏帶。
牛島若利進門沉聲和教練打了聲招呼,手卻仍舊緊緊牽着守須慎裏。
鷲匠教練看着他倆進來,辨不出喜怒地掃了一眼,提着聲音問。
“怎麼?打算牽着訓練?”
話剛落下,牛島若利和守須慎裏還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仍在打練習賽的排球部衆人率先頓了一下,八卦的視線隱晦地亂飄,五色工腳下一滑,不負衆望地發球失誤。
一個漂亮的全壘打……
排球砸在地上,藉着彈力升到半空,看上去居然有些熟練地朝着守須慎裏的方向飄了過來。
守須慎裏:“……”這要命的熟悉感。
她都要被這時不時砸來的流星飛彈訓練出條件反射了,下意識地忘記自己的右手還在牛島若利的掌心裏牽着,猛地調動着全身的力氣開始躲閃。
牛島若利一時之間不察,被她突然爆發的力量扯了過去。踉蹌幾步,他站穩後皺着眉頭,把人往自己懷裏拽。
牛島若利:“你別亂跑……”
他的聲音和排球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守須慎裏縮成一團窩在牛島若利的胸膛處,視線愣愣地看向地上的排球。
牛島若利剛剛那句話沒有什麼語調起伏,但胸膛的震動卻讓守須慎裏貼着的耳廓一陣陣的發麻。
天童覺翹着嘴角吹了一聲痞裏痞氣的口哨。
這傢伙隔着一張排球網,一邊拍着一年級王牌的肩膀,一邊興味地調侃不遠處的牛島若利。
“五色,好助攻哦~”
一年級王牌五色工臉色爆紅,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應該說“抱歉”還是說“不客氣”。
守須慎裏很快就回過神了,她鬆了口氣,原地不動地抖了抖身子,大着膽子,用左手掌心輕輕拍打了一下牛島若利的胸膛。
守須慎裏擡着腦袋嘚瑟:“還是讓我摸到了嘛!”
牛島若利沒什麼表情,維持着當前的姿勢,淡定地接話。
他問守須慎裏:“那你覺得熱嗎?”
守須慎裏:“……”
被跡部景吾號稱臉皮可以堪比城牆的守須慎裏,非常難得一見的,害羞卡殼了。
她倒不至於到了臉紅的程度,就是大腦得緩和一下,要不然沒法正常接話。
牛島若利等了一下,放開了她,連帶着之前一直牽的手也鬆了下來。
他對着教練輕輕鞠了個躬,而後神色自然地脫了身上的外套,放到一旁的椅面上,入了隊。
練習賽已經打到第二場中局,牛島若利看着分數偏過了臉。
不知怎麼的,守須慎裏覺得牛島若利又看了她一眼。這一若有似無的感覺,令她後背生氣一陣陣的癢意。
她呆呆地回到自己的泡沫軟墊後坐着,在安全頭盔和護目鏡的遮掩下,靜靜看着場中運動的牛島若利。
“熱嗎……”
這個問句在守須慎裏的腦海中一直揮散不去。清晰又模糊,好像不太應該是牛島若利問出來的話一般。
場內原本被剛剛那一出擾得有些凝滯的空氣,在排球聲響起後又重新恢復流動。
體育館的大門閉着,只留了一個小縫。館外氣壓沉沉,似乎又有暴雨的傾向了。
守須慎裏看着,燥熱的感覺慢慢爬了上來。
她視線凝在牛島若利的身上,緩慢小聲地嘟囔:“……是熱的啊。”
這一聲嘟囔被掩蓋在他們打球的喊聲裏,牛島若利似有所察地擡頭望了一眼。他在看到守須慎裏腦袋頂的黃色安全帽後停了一下,嘴角微不可見地向上揚了一個細微的弧度。
練習賽結束,鷲匠教練揹着手將他們場上的失誤一個個點了出來。衆人耐心地挨批,在教練突然說到牛島若利的時候,整齊劃一地看向了隊伍最左邊的位置。
鷲匠教練黑着臉,深深地看了牛島若利一眼。
“表現不錯……但是二樓角落沒長金子,輪換位置的時候視線不要亂飄。”
牛島若利垂着眼皮,默然片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