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屹坐在桌邊翻閱着手中的書籍，可他早已無心瞧着書面，側頭看着躺在榻上臉色蒼白的女子，真是想不到，時間居然會有如此相像的兩人，連脾性都如此相仿。
那一段致命的回憶如洪水猛獸般倒灌着他腦子，眼前浮現那個總是喜愛穿着一襲紅衣的女子，初見她就是那般，最後離開也如此。
新婚之夜看到榻上之人身着紅衣，若不是親眼瞧見那人倒在自己面前，真就差點以爲是她回來了。
夜裏的風透過半遮掩的窗戶吹翻着他手邊的書籍，松墨香味伴隨着淡淡燭香鑽進他的鼻子，李君屹不由咳嗽起來，也打斷了那段往事。
孟穗歲如今被傷無人會想到是因祈王所致，都以爲是在路途中遇到了邪祟一物，整個寺廟的人都惶恐着，哪怕他們頭頂有偌大金佛護住也依舊抵不住心中的害怕。
吱嘎一聲開門動靜響起，妙芙端着藥碗進來，她屈膝躬身行禮道：“王爺，您去歇着吧，王妃恐是要睡上一陣了。”
李君屹閉眼揉着鼻樑處，半晌開口道：“好好看着她，她要是有事，你知道後果。”
妙芙乾脆將碗放置一旁跪在他跟前，瞧着王妃這般樣子也跟着難過起來，“王爺，奴婢自小便跟着您，知曉您的心並非是石子做成，王妃不遠千里來此處，她只有您了。”
李君屹並未理會她，只是回頭望了一眼病弱之人便轉身離開。
屋子空空蕩蕩，夏日卻能感受到寒意，怕是明日要變天了。
所幸孟穗歲是個武夫之女，素日裏還跟着孟將練了些拳腳功夫，身子不比其他女子弱，只是傷得過重，頭先又因多次受傷未愈，傷口加重纔會暈死過去。
她含着大夫拿來的人蔘，此物不僅能在生命垂危之際吊命，還能在病傷過重時起到護住氣脈。
“阿，阿爹……”孟穗歲冒着冷汗，蹙眉微弱動着嘴脣，“我，我想……”
回家二字將吐之際，她感知有東西在輕柔擦拭着額頭，艱難轉動幾下眼珠後掙扎着睜開眼，眼前朦朧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王妃，您醒了。”妙芙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她咧嘴笑着扶着她起身，轉身將藥碗端至跟前，“菩薩保佑，您總算醒過來了，王爺可還一直擔心着呢。”
“呵呵~”孟穗歲聽到此話不禁冷笑起來，幾乎沒有聲音，只有發出吐氣的哼唧聲，她咳嗽幾聲，嘴裏的人蔘便吐了出來，這玩意兒以前老是聽說起，那是官家富賈們才能見到，尋常百姓只能猜想所謂的人蔘是不是真如人形。
妙芙吹着湯藥一勺勺喂至她嘴裏，剛想說些寬慰她的話，便見幾顆晶瑩的淚滴滾落在冒着熱氣的藥碗中。
“王妃，”她也跟着哽咽起來，“您，可要保重身子，誰也沒料到在寺廟之處會有邪祟作怪，王爺許也是自責難當，在您跟前坐了大半宿。”
孟穗歲無力推開藥碗搖搖頭，“妙芙，我，我一直當你是朋友，雖，我們有主僕身份，可，可你是我在北朝，遇上的第一個同鄉人……”
她鼻頭一酸，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雖自己不是千金之軀，可自小也不曾受到這般折磨，她情緒激動拍着牀榻用力說出話來：“我，我怎就沒見到閻王，不然，我，我一定……”
“一定什麼？”李君屹推門而入，面色冷淡，直勾勾盯着背靠牀椅上的人，“還有力氣罵人，看來還是本王低估你了。”
孟穗歲冷笑幾聲，眼裏竟是不屑，側頭看着窗戶邊，這般神情刺激了站在門口之人，他壓着性子緩慢走到他跟前，剛想滅滅其傲氣，就被那孱弱之人用僅存不多的力氣搶過藥碗朝他扔過去。
“就只有這點能耐了？”李君屹敏捷躲過突如其來的湯碗，用手輕輕彈着灑出來的藥，一副高高在上姿態。
一人剛踏足屋子就見藥碗落在腳邊，嚇得她當場大叫一聲，身後的侍女忙着攙扶着。
“你們，這是怎麼了？”林依人撫順着胸口一臉不解看着牀頭二人眼中都帶着怨氣，“祈王難不成是在氣雲兮？”
李君屹呵的一聲笑出聲來，“太子妃多想了，夜這麼深了，還勞煩你跑一趟，可真是……患難見真情。”
林依人提着衣裙繞開地上的殘羹碎片，徑直走向孟穗歲，看到她眼中帶着血絲，臉上還有未擦乾淨的淚痕，道：“雲兮妹妹如此虛弱怎還這般傷心，莫要氣壞了身子，若是在此處待得不順心，本宮自是有法子讓你歡喜些。”
林依人揉搓着孟穗歲冰冷的手心疼道：“雲兮，今晚你們到底遇上什麼事了？莫不真是那狐妖作祟？”
孟穗歲咳嗽着，瞧這般模樣，怕是一陣風就能將她帶走，她警覺地往外瞧了幾眼，林依人便讓侍女在門外守候着。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莫怕，我拿你當自家妹妹，若真是被人欺負，我替你討回公道。”
“太子妃……”
“喚我林姐姐便可。”
孟穗歲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眉頭擠到一堆，“林姐姐，我自幼便聽道士說過，凡是遇上狐妖身邊定是有天煞孤星，此煞星身中紅點，若要去除，只能以火烘烤兩個時辰，他體內煞氣纔會被剛烈的火候拿去。”
這話也讓林依人跟着緊張起來，她露出害怕神情，試探問着她可是尋到了那人。
“林姐姐也瞧見方纔情景，恐是我話多了擾了佛門重地，王爺並未欺負我，只是他不曾餵過藥，手腳笨了些纔會打翻。”
此話剛說完，孟穗歲猛地咳嗽起來，一副要倒下的樣子，林依人也知不能再擾她歇下，只好寬慰了幾句後便起身離去。
三更天的夜色更是濃郁，早些頭頂的半輪月光如此已經不知是西沉不見，還是被厚厚的黑雲壓住，寺廟靜得可怕。
一間禪房中有微弱的光線溢出，裏面有兩個身影被投擲在牆面上。
“她真是說了此話？”李珏放下手中抄寫的墨筆，吹拂着剛寫完的經文，接着道：“萬一這是一道苦肉計呢。”
林依人坐於桌前微抿一口茶水，“臣妾瞧着不像，方纔還瞧見她手腕的勒痕和脖子處的鞭子印記，傷口看着不像是舊疾，能傷祈王妃，晉朝公主的人，恐怕就只有一人了。”
李珏思索片刻道：“以李君屹的性子倒是會如此，甚好，這可是他咎由自取，本還想多留他戲耍一番，既然他衆叛親離，那本太子就送他一程。”
這個計策他可是謀劃了許久，在得知大運河決堤時刻就開始琢磨人選了，這事本就喫力不討好，即便最終修葺也要得罪不少重臣，說不準還會引起皇上的不滿，畢竟從關餉到百姓牽連甚廣，哪怕最後李君屹討巧躲過，有了所謂的威名，其心可就真可誅了。
皇上歷來就覺察他有謀逆之心，到時隨手添把柴都能將他擊下高高在上的神壇，加之他擁兵自重，這把火可就太容易燃起來了。
不過眼下倒覺得複雜了，多留他一刻便會生出許多亂子，自然也多虧今夜從樹林裏竄出來的狐狸，這可真是天賜良機。
當時李珏便已有對策，想以狐妖一事加誅在李君屹身上，可思來想去尋不到合適的理由，沒成想祈王妃臨門一腳直接將理由送至跟前，這份恩情可真要記上一筆纔是。
林依人瞧他經文下還畫着一個女子的畫像，正是孟穗歲那日和他在東宮相遇時的場面。
“太子，改日臣妾便去探雲兮妹妹的口風，她是晉朝公主，即便祈王一死也不會殉葬，太子出面便收了她吧。”
李珏哈哈笑出了聲，走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本太子會收了她，不過可不是因感情，她只是一枚好看的棋子，晉朝公主身上可藏着祕密，本太子可太喜歡新鮮有趣兒的事，只是棋子永遠都是棋子，你呀，可別醋罈子打翻了。”
林依人笑着依偎在他懷中，她明白其中道理，自她十三歲那年被貴妃選中成李珏髮妻起，她心中眼中只有太子一人，凡事以夫綱爲主，更何況這還關係着她的帝后之稱，自是要成爲一個大度的女人。
“太子可要如何試探祈王？”
“李君屹對花粉過敏，即便他有辦法醫治，可還是會留下斑點，明日本太子就要他在火堆裏去給三哥賠罪。”
夜越來越黑，風越刮越狂，夏日本就是個多易變臉的季節，上一刻月滿盈盈，下一刻便是烏雲密佈狂風大作，瞧着明日應道會有場大雨。
在寺廟搖曳燈籠前，一個瘦弱的身影在禪院周圍的草叢樹木上潑灑着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