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時辰定在巳時,本是院中焚香以祈求,但因天公不逢時,只得在大殿叩拜轉經幢,按照禮法,同行的太子妃和祈王妃攜手撞於大殿背後那立於山塔天梯的佛鐘。
到底是不曾見過的人蔘,才服用一小劑方子,孟穗歲白如宣紙的臉已經回了一些氣血來。
她摸着手腕處的紅印倚靠在窗前,水霧籠罩着寺廟,像極了那日出嫁時的城郊,若是當時自己不曾上宋雲兮的花攆,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王妃,您身子還很弱,可吹不得風。”妙芙拿着披風前來,伸手想要關上窗子卻被她拉住,“王妃,奴婢去尋王爺向主持道明您的身子,塔上風大雨大的,您……”
孟穗歲輕咳幾聲,伸手指向那高高立於山塔上的大鐘,“我聽寺中小和尚說,登上那天梯就能瞧見晉朝邊境,陪我去看看吧。”
“雲兮,身子可好些了?”身後傳來極其溫柔的聲音,林依人命人將羹湯放在桌上,“寺廟不比宮中,這些藥材雖說差了些,但也能滋補調養,你今日就好好在屋中躺着便是,太子那裏……”
“多謝林姐姐好意,只是我想去山頂看看對面晉朝的城牆。”
林依人本是想留她在此處以便到時指正祈王,不過此法不湊效又不能勉強,更何況這還是禮制,再三說道一定會令人生疑,她出門前李珏用眼神示意她見機行事,一切他自有主張。
將近巳時,她攙扶着孟穗歲緊趕慢趕登上了天梯,在六角雁塔狀的亭下懸掛着一口佛鐘,一旁還有兩個小和尚在此守候。
大雨霧氣中,依稀能瞧見對面那綿延起伏的山脈和彎彎曲曲的城牆,朦朦朧朧一片好似在夢中,風將幾人衣裳吹動着,有些細雨飄進亭中,即便是夏日,也不禁讓人打着寒噤。
孟穗歲手扶着柱子,嘴角有一抹笑意,那是她的國,那裏有她的家和心心念唸的阿爹。
林依人拿出手絹擦拭着她被風吹落的眼淚,“雲兮,不管你認不認命,你都回不去了,若尋到良君自是沒有那麼多苦楚的,後宮女子不干涉朝政,可也洞悉朝局變化,妹妹是個聰明人,要保全自己時可不能念着情誼呀。”
孟穗歲敷衍着點頭,這話裏有話也難猜,更何況她沒那個精力和閒心去管他人之事,擡頭看着分辨不清幾時的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不住的。
一旁的小和尚對看一眼後說着祭祀時辰到了,請二位娘娘撞鐘後,大殿的祭祀儀式便也就此開始。
厚重悠揚的鐘聲迴盪在整個山間,隨着雨勢洋洋灑灑落在了底下的寺廟中。
大殿數衆佛門子弟在佛墊子上打坐念着經文,主持請了三炷香站在大殿中央,太子和祈王正在一旁轉動着經幢,二人一前一後相對繞行。
李珏透過經幢縫隙感嘆道:“今日可真涼爽,也算是夏日好時節了,二哥昨夜入睡得如何?雲兮身子可好些了?”
“真有勞太子還惦記本王的休憩,”李君屹似笑非笑道:“王妃身子抱恙,本王又如何睡得安穩,只是太子莫忘了,宋雲兮是本王的女人,想必都清楚本王的習性吧。”
他的性子,宮中皇子妃嬪都知曉,凡是他之物,他人若是動一下,非死即傷,甚至有時連皇上要動他的東西都要被嗆一回。
猶記狩獵一事,也正是那事之後,皇上纔會對他警戒備加。
“請太子、祈王在佛面前請願上香。”主持鏗鏘有力的聲音中斷了二人的步伐。
就在李君屹將香插至香爐時,在佛像跟前擺放的燭臺上頓時突顯一行字:狐妖現身,擾其大運,身中紅絲,當以焚燒驅逐。
還從佛像面前拋擲下一個竹筒,上面還刻着聖水盡顯的字樣。
這等奇異菩薩顯靈之事還真未見過,大殿中的衆弟子自是瞧着出奇,但也都各自疏遠互相打量,沒料到那狐妖竟然會易容成他們相識的人在此處。
主持震驚地撿起地上的那個竹筒,裏面的水並無異樣,此事是佛的旨意,自然不會妄加荼害,他擡頭看着佛像也並無其他變化。
狐妖一事昨晚鬧得沸沸揚揚,佛門不殺生,可那張紅色狐皮衆人皆見,不過才一盞茶的功夫,紅色狐皮就不翼而飛,只留下一灘濃水,當時不少弟子還擔憂着萬一狐妖死而復生前來複仇可要如何收拾,哪曾想,今日佛祖便顯靈了。
主持將竹筒的水倒置碗中一一分給殿中弟子,可半晌都未看到身中紅絲之人,此劫佛既出面,可又尋不到源頭,這讓主持也一頭霧水參不透菩薩的用意。
李珏上前接過主持手中謹慎的聖水,正義凜然道:“主持別忘記了,還有兩人不曾用水呢。”
“二哥,菩薩的旨意,總歸要遵守吧,在佛面前,衆生皆等。”
李君屹捏緊拳頭面無表情看着他,可還是接過他手中的竹筒,他那話可真夠嘲諷的,不過也沒過多與他爭辯,“自然,萬一狐妖附身耽誤大事,本王擔待不起,想必太子也依然逃不過去吧。”
李珏親眼看着聖水入了他的喉頭,嘆着氣拍着他的肩頭,搖搖頭道:“二哥啊,好事多磨,這差事你可要當心了。”
大殿頓時陷入從未有過的寂靜,衆人不敢亂動甚至都不敢大喘氣,生怕被驗出自己就是那個狐妖,也懼怕身旁人會變成狐妖的樣子。
一炷香後,人羣中突然有人騷動起來,所有人都將目光紛紛投擲側前方,只見太子左右互撓,還一個勁兒的抓着臉,幾道血印子便留在了他那等着瞧好戲的臉上。
李君屹一腳將他踢倒在佛像面前,上前就踩在他胸口處,“你們還等什麼,狐妖附身在了太子身上,依照佛法指示將他捆綁送至火房。”
主持手中的佛珠掉落在地,斷線珠子嗒嗒在地上蹦躂着,驚恐看着地上還在不停抓撓着的人,誰能料到這狐妖竟然是太子!
可即便如此衆人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可是當今太子,日後他若是清醒後記仇,寺廟一干人等恐怕無人敢待在此處。
“李君屹!你好大的膽子,你……”李珏吼得極大聲,臉已經被他撓破,脖子處也是抓痕累累,可還是不停地抓撓,“快,快給本,本太子……尋……”
李君屹抖動袍子,手搭在大腿上,腳上狠狠踩下去,側身看着主持,那眼神可比太子兇狠多了,冷冷道:“怎麼,還要本王親自動手嗎?”
主持抹着額頭的汗珠喚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和尚捆住太子,還往李珏嘴裏塞了布條,嘴裏唸叨着此事非他們所爲,只是被逼無奈,更何況這是佛的旨意,更是太子自己的旨意。
“祈王,我,我們……”主持被嚇得臉色鐵青,手不停哆嗦,狐妖怎就上了太子的身,哪怕是上他的身說不定還能避過一難呢,他求情道:“日後,太子若是……您……您能否……”
“與本王何干。”他整理着衣裳撐傘往外走去。
他一走主持便癱倒在地,祭祀果然是要有人祭才能顯得誠心,這一難也不知菩薩究竟是何用意,恐是性命不保啊。
可他們哪裏知曉,這不過就是打着佛法的陷害之法,只不過有人提前布了一道,不然此刻還真有可能是祈王身在局中。
大雨還在不停的往下倒灌,大運河塌壩後,沿途災民本就無法計數,如此大雨,恐又要多些苦難的人了。
一個小和尚急匆匆跑向山頂,向太子妃稟告着大殿發生的事情,林依人聽後倒吸一口氣差點沒倒在地上,都來不及和孟穗歲說上幾句就提着衣裙,在侍女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奔向大殿。
妙芙在一旁聽着臉上沒有過多驚訝,她示意一旁的小和尚下山去,站在孟穗歲身後同樣眺望着那片遠山。
“想家嗎?”孟穗歲聲音極小,雖有稍黑的眼袋,可眼睛卻很清澈,昨夜本就無眠,加之傷口牽動着。來北朝這麼久的時間,估計也就暈死那段時辰睡得極香。
妙芙微微一笑,“奴婢自幼在北朝,都忘記家的樣子了,也忘記哥哥的樣子,但聽到遠方關於他的消息便就滿足了,不敢多求什麼。”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說完回頭一看,微微屈膝躬身喚了句王爺,接過他手中的雨傘便退卻亭子以外。
李君屹像只幽靈一樣站在孟穗歲身後,淡淡道:“解藥。”
“如果我說沒有解藥呢。”孟穗歲依舊望着前方的遠山,嘴角帶着一抹得意的笑。
她不是宋雲兮,沒有所謂的大家閨秀姿態,更不懂宮中禮制要如何,只是她明白,以牙還牙才能更加保全自己而已。
李君屹出奇沒有動怒,只是靜悄悄走到她身旁,也不曾看她,“你應該知道戲耍本王的後果。”
“知道,但你也最好別忘了,今日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他側身看着跟前那個說話帶刺,卻又如小鹿一般靈動的女子,不經意間瞥到她手腕處被勒紅的印記,他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痛,這個女人則是記性太差,哪怕渾身是傷也要同他叫喚。
“你該不會真以爲本王,不忍心殺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