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商的目光再次掃向桌子,那隻女鬼平日最愛坐在那裏晃腿,眼睛轉一轉,指定就是在想着怎麼折騰人,她要是把腿一盤,再拿上一杆菸斗,整個就是個地主婆做派。
今晚桌子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搪瓷杯子,少了那個白衣女鬼。
這種突然的變化,讓白玄商蹙起了眉頭,他絕對不是想見那隻女鬼,她每次出現,他都得受她的欺壓,一言不合就打人,他巴不得她離得他遠遠的,最好一輩子都見不到纔好。
但是這個變化發生的時間點有些微妙,白玄商不由得去思考她突然不來的緣由,這一想自然就聯想到昨晚那樁稀裏糊塗的事。
她的消失在無形中印證了昨晚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至於是發生了什麼,從她最後那句話裏,似乎也不難窺探。
如此一來,她的不出現便可以解釋爲做了壞事之後的心虛。
白玄商面覆寒霜,緊緊地攥着被子,他很懷疑那隻女鬼是否會產生心虛這種情緒。
沒人告訴他那晚的事情,唯一知道事情經過的只有那隻女鬼,第一晚的時候,白玄商迫切地想把事情弄清楚,可她沒有出現,到了第二晚,心緒慢慢平靜了下來,那隻女鬼依然沒有出現,到了第三晚,白玄商已經完全放平心態,收拾好情緒,把那些混亂不清的事一股腦兒地扔到了腦後。
世界頓時清亮了起來。
一連三天她都沒有出現,以後也應該不會出現了。
出於謹慎考慮,白玄商沒有立馬扔掉手上的銀鐲子,而是打算過幾天去處理掉。
這幾日白玄商該喫喫該喝喝,再也沒鬼趴他的牀頭,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靜,連爺爺的病情也在一日日好轉,已經能下牀了。
然而好日子沒過多久,白玄商退學的事就被白老頭得知了。
這件事說來也巧,這日白老頭感覺自己身上輕鬆了許多,在牀上躺了那麼長時間,一直沒出過門,心裏惦記着田裏的幾畝地,這會兒能下牀了,就出門往田裏走去了。
白老頭看了一圈,準備回家的時候,碰上了高宏偉。
高宏偉特意走過去跟白老頭說了會兒話,主要是說白玄商的事,意思是要是還想讀書,他可以幫一把,要是不想讀了,那就找份靠譜的活計幹。
白老頭起初聽得有些發懵,他孫子讀書讀得好好的,什麼叫不想讀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高宏偉也沒想到白老頭還不知道這事,他禿嚕禿嚕地說完了,擡頭一瞧,白老頭的臉色鐵青,佝僂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你是說他早就不念了?”
高宏偉愣了愣,“是不念了啊,他不是去老李那裏幫忙了嗎?”
白老頭渾身的血液蹭的一下衝上了腦門,沒什麼血色的臉瞬間漲紅了,險些暈過去,好在被心裏的那股氣支撐住了,也不跟高宏偉閒扯了,怒氣衝衝地回了家。
白玄商此時尚不知情,他在院子看着一本神農本草經,忽然聽到有人敲門,以爲又是來求醫的,正要去開門,卻見老李已經站到了屋門口,神色凝重地看向院門。
門外的敲門聲還在響着,緊接着一道嘶啞難聽的聲音傳了進來,“都到門口了,師兄還要閉門不見嗎?”
白玄商收回視線,走上前去打開了院門。
院子外面站了兩個男人。
其中一人衣着古怪,穿着一件長至腳踝的黑色袍子,帽子底下是一張蒼老陰鷙的臉。
在這個黑袍人的旁邊還跟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個子不高,眼睛不大,塌鼻樑厚嘴脣,有些其貌不揚,尤其是他的眼神瞟來瞟去,氣質一下就猥瑣了。
但這個小個子穿得非常好,身上是襯衣小馬甲,腳下是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一副少爺派頭。
白玄商讓開了空,黑袍人進院子的時候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透着一股陰冷,森寒,彷彿是被一條吐着信子的蛇盯上了,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黑袍人帶着小個子進了屋。
白玄商往屋裏瞥了一眼,拿起書重新看了起來,沒看上幾行字,屋裏的說話聲突然變大,像是起了爭執。
“我們可是同門師兄弟,你就這樣不留情面,絲毫不顧同門的情誼?”
老李道:“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些都是你應當承擔的後果,誰也幫不上忙。”
黑袍人憤恨地道:“你不必拿話搪塞我,當初師父就偏心,祕法傳承都給了你。我呢?我得到了什麼?”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衝,黑袍人緩和了語氣,又說道:“師兄,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說起來也是你的子侄,你就忍心見死不救?”
老李往小個子身上掃了一眼,開口道:“他已是殺業纏身,你這不是救他而是在害他。”
黑袍人對此不以爲然,他來這裏是爲了找辦法,不是聽他談什麼大道理的,敬酒不喫喫罰酒,他也沒必要再客客氣氣了,“貴兒,你出去等我。”
小個子瞅了瞅他們,買着步子走出了門。
白玄商擡了一下眼,漠不關心地繼續看書。
小個子在院子裏走動了起來,時不時地撇撇嘴,轉悠到白玄商身邊,用腳踢了踢他的凳子,“去給我倒杯茶來。”
白玄商沒理他,這年頭有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你聽見沒有?”
白玄商目中無人的冷淡態度令小個子大爲惱火,他又伸腳踢了過去,這次踢了個空,身體失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或許從來沒喫過這種虧,小個子當即就要發火,沒等他有下一步舉動,屋裏突然傳出巨大的響聲。
白玄商和小個子同時看了過去。
片刻之後,黑袍人走了出來,對小個子說道:“我們走!”
看不清他的臉色,但聽着聲音似乎很是不悅。
小個子走到黑袍人的身邊,二人一同朝門口走去。
沒走幾步,黑袍人忽然轉過了頭,直勾勾地打量起白玄商。
老李走出屋,淡聲道:“是要留下來喫頓飯嗎?”
黑袍人冷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不再有任何停留。
“進來收拾一下東西。”
白玄商跟着老李進屋,一張桌子已經四分五裂,有些地方還有腐蝕性的痕跡,兩個上了年紀的人打架能弄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