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崛起1857 >第五百九十九節 丁戌奇荒
    中國歷史上的饑荒有無數次,而且往往越是王朝末期,就越容易遇到這種超級大災荒。

    氣候不是人能控制的,但總是在末代王朝爆發大災難,可就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

    古人不明白這些道理,統統怪到上蒼降罪之類的迷信上。用科學的態度來解釋,其實不是末代王朝總是遇到大災荒,而是末代王朝對社會的控制力最弱,因此沒有力量對抗天災,導致災難的破壞尤其嚴重罷了,至於那些發生在盛世的災難,往往造成的破壞不大,官府通過各種方式對抗過去,反而不爲人所重視。

    秦末、漢末、唐末、元末、明末,這些王朝無不是倒在這種災害引起的動亂面前。

    清末也不例外的爆發了一場饑荒,從1876年開始,直到1879年才結束,歷經四年,災區覆蓋了山西、河南、陝西、直隸、山東五省,波及到了蘇北、皖北、隴東、川北地區,這場災荒歷史上稱之爲丁戌奇荒,因爲1877到1878兩年最爲嚴重,77年爲丁丑年,78年爲戌寅年,因此得名。

    這次災荒之所以被稱爲奇荒,除了因爲他波及範圍廣,上億人遭災,死亡數量大,千萬人罹難,奇就奇在,這麼大的災荒發生,竟然沒有爆發歷史上經久不衰的農民起義,沒有一場波及整個北方,甚至連一場能夠在災區造成巨大震動的起義都沒有,除了一些喫大戶的農民自發行爲,沒有有組織的叛亂,這纔是這場災荒最讓人稱奇的地方。

    這麼特殊的情況,研究者自然大有人在,有人認爲,之所以在這場曠世大災難面前,災區沒有爆發震動天下的大起義,最重要的原因是已經擡頭的民族主義。

    有學者例舉了相當多的例證,比如蘇北的鄉紳組織起來,專門去山東收救兒童,而領頭人是一個叫做謝家福的蘇州鄉紳,他剛剛幫助官府將逃荒到他們家鄉災民送回原籍,結果在路上看到有洋人在賑災。

    謝家福大受觸動,不是什麼感激,或者感慨,而是一種危機感和內疚,他在日記中寫道:得知洋人賑災的消息,深懼敵國沽恩,異端借肆,不能無動於衷。顧以才微力薄,莫可挽回,耿耿之懷,言難自己。

    顯然洋人的行爲觸動了這個鄉紳心中的家國情懷,他不是從個人的角度出發,而是從國家的角度出發,外國人很難理解中國讀書人這種明明只是一個小民,卻總願意爲國家操心的心理,因爲他們不懂得范仲淹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士大夫精神。

    謝家福擔心的不是有人餓死,這種事情在中國歷史上太常見了,受災哪能不死人呢,他擔心的是有人因此作祟,掀起滔天的暴亂,如果是中國人自己的起義,那就成王敗寇吧,可他看到了洋人,他不由擔心洋人想通過賑災收買人心,圖謀中國江山。

    之後謝家福開始給自己熟識的一些蘇北士紳寫信,告訴他們必須對洋人在中國的賑災行爲採取措施。不然後患無窮:“西人在山東賑災,打的是救災恤鄰的幌子,暗地裏乾的是收拾人心的陰謀。若不採取措施,恐怕會導致民心流失,異教橫行,終爲中國之大患。”

    在謝家福的推動下,蘇北一帶的鄉紳,發動了起來,發起了一場“跟蹤濟賑”的行動,洋人到哪裏賑濟,他們就跟到哪裏,跟洋人爭奪賑災的主動權,要以賑災對抗賑災。

    但是這些鄉紳的力量有限,哪怕他們的呼籲,得到了蘇北地區的鄉紳的支持,上海的富商也鄉紳也積極捐款捐物,可民間的力量畢竟有限,謝家福時常感覺財力不濟,座師感嘆:大兵之後又凶年,國計民生孰見憐安得賑錢三十萬,管教壓倒慕惟連一個傳教士

    在財力不濟的情況下,謝家福等鄉紳根本無法跟實力雄厚的洋人教會相比,但他們不肯放棄,發現無法全面爭奪災民民心之後,他開始轉向救治兒童,他們認爲兒童心智不成熟,容易受到洋人蠱惑,杜絕洋教蠱惑人心,如果不能標本兼治,你就要以治標爲主,聲稱“急則治標”,而兒童顯然就是這個標。

    謝家福開始號召鄉紳收救兒童,得到了江南一帶廣大士大夫的支持,有人給他回信說:“西人想要領養饑荒孤兒,那是萬萬不可。我們若能多收養一名,則少一人入教,功德尤其大。”還有人說,“小孩餓死尚是小事,爲天主教誘去,則大不可,能否引之出堂,亦宜酌量,事卻甚好”,他們不但主動收救孤兒,還希望能把那些被洋人救走的兒童也解救出來。謝家福本人也多次告訴朋友,他發動賑災,並不是爲了賑災本身,“弟之此行爲敵夷,不爲賑濟。賑濟則以仁存心,當念親親仁民之意,敵夷則惟知大義,雖捐麋踵頂,有所不辭”。

    他認爲他的行爲是“敵夷”,也就是在對抗洋人,是一種比推行仁道,存仁心更重要的大義。

    除了謝家福,還有無數像他一樣的鄉紳。

    災情最嚴重的河南士紳也發動了起來,他們號召百姓不要接受洋人的救濟,做各種宣傳畫冊告訴百姓洋人賑災是在收買人心,結果還真的有大批百姓寧可餓死也不肯接受洋人的

    賑濟。

    上海的申報對此極爲感慨,他們報道說“河南地方饑民大不解事,於教士所分給之銀,不肯領取,意謂西教士意在買服人心,誘人入教,故特給我等銀錢,慎勿墮其術中。彼此相戒,竟無一人肯領。”

    當開封居民聽說傳教士花國香等人要來賑災,提前遍貼告白,號召“寧可食夷肉,不可食夷粟”,某些書院擺課宣稱“要與西人打仗”,這仗當然不是白刃交鋒,而是文化對抗,河南士紳羣體抵制洋人傳教的文化入侵行爲,最後讓傳教士們不得不放棄在河南賑災。

    這些證據足以證明,這些讀書人組織起來的目的不是救人,只是爲了對抗洋人,把這當成一場精神領域的戰爭,儒家不是一個組織嚴密的宗教,但是深根在讀書人心中的信念,一旦激發出來,絲毫不輸給任何宗教,曾國藩當年在大明打着建學堂擋洋教的大旗,能鼓動那麼多鄉紳就是一個例子。

    謝家福沒有曾國藩的名氣大,沒有曾國藩的號召力強,竟然也能推動這麼大的保衛人文的熱情出來,只能說儒道在中國傳播了幾千年而沒有消亡,乃是因爲它擁有極其強大的生命力。

    但要說丁戌奇荒只是因爲讀書人的民族主義爆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對抗洋人身上,而沒有去參與到農民起義中,將一個個自發的喫大戶行爲組織起來,變成大規模的起義,這也不是實情。

    至少在最著名的參與救災的傳教士李提摩太看來,這完全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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